「如何不忙。」楊心問語氣關切道,「梁州以南的萬般仙眾心魄都已在我手, 前輩又被我……塑成了這幅尊榮, 再耗下去, 我怕前輩真要記不得自己原來的形貌了。」
他一邊說著, 一邊二指點地, 地上隨即便出現了兩個酒盞, 他略一推去, 其中一盞便移至猴首前。
酒水在盞中晃蕩, 而後漸平, 倒映出猴首的模樣。
「當年你剛進來時,我也請你喝過一杯酒。」
「不錯。」
猴首道:「你不願喝我給的東西,被我操控的夢中人硬灌了下去。」
楊心問點頭:「隨即你將我雙手雙腳埋於地下,以絮被裹上,再多次澆沃沸湯,隨即從我身上剜下肉來,在火上烤炙。我那時見識少,不知道這是什麼花樣,直到幾日前看到教眾夢中大擺筵席時才知道,世上還有驢炙這種新鮮玩意兒。」
「如今你送我這杯酒。」猴首道,「可是也想嘗嘗驢炙的滋味?」
楊心問便笑:「只是一杯酒罷了。」
二人一時靜默。隨即周遭黑天頓碎,珠玉鋃鐺落地之聲四起,人語漸起。
不過眨眼的時間,他們便置身一酒樓之中。
雲鬢倩影往來聲色,脂粉薰香的氣味壓了那盞中小酒的烈。
楊心問抬眼看去,夢主端坐二樓,樓上雖垂了簾,外人窺不見,可擋不到楊心問的眼,只見他懷中摟著兩個美人,兩隻細長的眼跟眉毛分不出主次,正垂涎地盯著樓下彈琴獻藝的女子。
樓間往來的姑娘大多貌美,台上的琴音也算動聽,手邊木桌桌面乾淨,楠木所成,有些做舊的工藝以附庸風雅,想來是家迎貴客的青樓。
那夢主布衣打扮,可懷裡美人容顏極盛,尋的又是二樓最僻靜的雅座,顯然是有意遮掩。
「談話便談話。」楊心問收了視線,看向面前縮小成拳頭大小的猴首像,「我是正經人,不來這種地方。」
「正經人便該有正經的勝負。」猴首道,「如今你我形勢焦灼,無論是你吞了我,還是我吞了你,都是不易。」
楊心問一哂:「前輩說笑,當初我被你玩弄於鼓掌,眼下卻已與你二分蛛網,不出三年,我必吞你。」
他說得語氣和緩,沒有半分虛張聲勢。
「那道驢炙之後你沒能逼瘋我,便已沒了勝機可言。」楊心問將盞中酒飲盡,「你我的肉身皆在霧淩峰內。我的肉身有人時時照料,餵我人血精氣,你的肉身雖也不死,可生生餓了這三年,眼下已虛弱至極,骨血既疲,你的心魄又還能撐多久。」
「如今說要與我正經分勝負。」他向無首猴亮了杯,「你配嗎。」
窗外寒風吹來,吹得他們身側的珠簾搖曳,撞出脆響,猴首相被吹倒,軲轆兩下碰到了窗框。
「你說得不錯。」無首猴嘆息道,「三年——甚至更短,我的心魄遲早碎在你手上。」
他略微一頓:「只是我若執意負隅頑抗,三年,你又等得起嗎?」
楊心問面色不動,撥弄著酒盞:「雖說我正值青春年少,確實不願與你這個老東西浪費大好年華,但為了確實地把你弄死,我還是能忍耐一二的。」
人聲漸躁,那彈琴的姑娘已起身,換了個手抱琵琶的蒙面女子。雖看不清面容,但身姿婀娜,面紗上的一對杏眼清掃下眾,便已秋波暗渡,撩撥得人移不開眼。
卻見二樓那人一時看愣了,接著猛地起身,把腿上兩個姑娘盡數摔落在了地上,轉頭就跑了。
楊心問微微皺了眉,夢主的心緒不平,他身處其中亦能感到。
「你心性絕非常人能及,又有人時時餵養你的骨血,說來確實是不急的。」那無首猴哪怕如今這幅糗樣,也能兀自平和道,「只是民間因天座蓮枯萎,邪祟大妖愈發猖獗,臨淵一劍李正德卻在年初頻頻閉關。」
楊心問轉著盞的手指輕敲著瓷壁。
「雖然你在年中便已奪了浮圖嶺一代的教眾心魄,之後的事我無從得知,但想來李正德的離魂之症愈發頻繁,岳華蘭的骨血,恐怕已經撐不了多久了。」
「你還能等,三年與你不過彈指一揮間。」無首猴寒聲道,「可你的師兄還等得了嗎?」
楊心問屈指一彈,指甲與那瓷壁相擊,碰出「叮」的一聲。
他微偏著腦袋,單手支頤,又架起了一條腿來,沉默半晌才道:
「你說的哪個?」
石像忽然一默。
「啊……對。」楊心問似是想起來了,「你說的是二師兄,不錯,也該到他補齊骨血位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