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心問的手裡還捏著他傳訊的紙人,上頭的字跡還未全消。望著那紙人上的墨跡,陳安道的心臟開始狂跳,渾身都冷得厲害,只心尖一點如似火灼。
他不知楊心問是要憤怒地追責他那封遺書,還是要抱著他嚎啕大哭。他從未這般心虛過,也從未這般尷尬過,巧舌如簧如他,竟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靈台元神成形,是邁入巨嘯之兆。」陳安道深吸一口氣,故作輕鬆道,「恭喜突破。」
楊心問沒回話,他收劍入鞘,而後將那紙人拎了起來,似是要還回去。
陳安道伸手去接,心道還好,楊心問約莫是還沒來得及看內容,可他的指尖剛碰到那紙人,便感到一點靈力灌入,紙人霎時在他手心裡被震得粉碎,碎屑飄飄灑灑,與雪花一同隨風打著轉,久久不落地。
楊心問自那紙屑間伸手,捏住了陳安道的臉,慢慢地扳到了一邊。
冰冷的指尖沿著那傷處的邊緣划過,一時間竟能模糊人的觸感,分不清究竟是太冰還是太熱。
紅痕已經開始起泡,一層薄如蟬翼的皮鼓在上面,好像輕輕一碰便會破掉。
「誰幹的?」
第161章 試探
或許是心虛, 又或許是楊心問的捏著他臉的氣力稍有些大,陳安道瑟縮了一下,隨後才握住了楊心問的手, 將其輕輕帶離自己的臉。
「皮外傷。」陳安道說,「不礙事的。」
楊心問的神色冷峻至極,他的瞳孔色淺, 在眉間元神若隱若現的劍光下顯得越發透亮, 不像人的眼珠, 倒像是顆塞進雪人里的琉璃珠, 漂亮得叫人有些不安。
許是知曉自己這樣一聲不吭地盯著有些嚇人,他半晌歪著腦袋笑:「師兄,我跟你分開還不過一炷香的時間。」
陳安道一怔, 隨即道:「情況有變, 之前的事得空我再與你細說,當真不礙事的。反倒是你,怎麼能自己咬斷自己的指頭,哪裡來的習慣, 可是又覺得餓了?」
陳安道手上的血還沒止住,已有些許流到了楊心問的手上。
楊心問把那隻手抽出來, 低頭看了會兒指節上的血跡。
長密似蝶翼的眼睫被風吹得輕顫, 他半晌伸出舌頭, 將手上的血一點點地舔乾淨了。
他舔得很認真, 甚至有些莫名得楚楚可憐。
陳安道心裡一軟, 便伸出指頭湊到楊心問面前, 示意他咬來喝。
地上那被劍不斷劈砍的頭顱還在緩慢但確切地朝著亭子移動, 碎肉落地的聲音連綿不絕。
楊心問沿著那隻遞到他面前的手慢慢往後看, 一路追到了那道尚且扎眼的燙傷上, 只覺得有相似的碎屑也在他的胸腔間砸落。
只不過他的心要比旁人更硬些,所以聽起來不像柔軟的心臟被分割落地,而是從天而降的冰雹,冷硬地砸在荒蕪的大地之上。
他抬起了頭,那隻朝他伸來的手如同這大地上的一條裂痕。楊心問回握,觸到了這裂痕的一端,隨後指尖一路往上,扼住了陳安道的脖子。
頸上微弱的脈搏順著掌心傳來,陳安道沒動,連象徵性的掙扎都沒有,柔軟得像是被他捏住後頸的貓。甚至微微偏過了頭來,露出一側的脖頸,溫聲道:「你正臨突破,又經鏖戰,覺得餓也是尋常。」
楊心問的眼極緩慢地眨了一下。
陳安道的臉沒有一絲血色,氣息脈搏都幾乎微不可察,只是被白晚嵐那一劑醒神的藥吊著,不見疲態,反而有些異樣的興奮。呼吸微弱急促,瞳孔有些渙散,面上慘白但指尖卻莫名得泛紅髮熱。
「怎麼了,可是有哪裡不適?」陳安道本人似是對此一無所知,見楊心問久久不說話,便伸手捧起楊心問的臉細細看著,他眼前有些模糊,以至於這種距離都需要眯起眼來,「張玢他使了什麼——」
「啊啊啊啊啊啊啊!!仙師!大師!救命啊!救命啊!」
一聲鬼哭狼嚎穿透風雪而來,楊心問別過了臉去看,順勢避開了陳安道的視線,便見衡陽公連滾帶爬地往亭子邊沖,追在他身後的頭顱眼窩深邃,鬚髮微卷,似是有一股愁苦蘊在眉間。
可愁苦歸愁苦,似是一點都不妨礙他嘴裡的咀嚼。那雙薄唇里隱約露出半個人身,徐照的屍身正頭朝下的被叼在成祖的嘴中,一點點地被咬碎、吞下。成祖一邊吞咽一邊往這邊緩行,眼睫低垂著,似是在為口中的徐照默哀。
張氏王朝自北岱與烏汗交界處起家,烏汗外族眾多,張氏祖上便有不少外族的血統,成祖的外表最為明顯,乍一眼看去幾乎不像個漢人。
因為他的嘴巴尚且忙碌,行動又非常緩慢,衡陽公竟一路跑到了這兒。結果剛到此處,就發現地上還有一個,可不就是剛才已經追著他跑了八百里地的那位當今聖上嗎?
「陛陛陛陛下……」衡陽公跌坐在地上,手腳並用地往後挪著臀,可前有虎後有狼,他能挪到哪兒?
顯然無人在意他的生死,但他一路引來的成祖卻在這時慢慢地抬起了眼,望向了亭子。
亭子上站著兩人,亭中還有作壁上觀的三人,他一邊將口中的徐照吞下去,一邊越過了衡陽公,朝著亭子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