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走。」
楊心問穿梭在漸急的雪籽之中,手腕上的金絲手鍊飄蕩著,飄蕩著,與他的纏在了一處。陳安道看著楊心問的背影,好像一面在雪裡揚起的紅色旌旗,驚心動魄地飄揚著,招展著,在蒼茫的白雪地上撕開一道血淋淋的瘡疤,露出裡頭有力跳動的心臟。
「我們說好的。」
是了。
陳安道迷迷糊糊地被他拉著跑遠,忽然想起來,是了,自己等在這裡,等一個人來帶他私奔,那人是楊心問,也只會是楊心問。
他們要從這隆冬里逃跑,奔向春暖花開的春日,那裡很溫暖,很自由,他希望那是個無人的小山頭,可楊心問或許更喜歡人來往往的村莊,都可以,去哪裡都很好,只要不在這片風雪之中。
只要他們能永遠在一起。
內心充盈著,交疊的手也似乎不知不覺暖和了起來,宛如溫泉流淌在他的指尖。陳安道驚喜地將手握得更緊,大聲問道:「我們要去哪裡?」
楊心問過了一會兒才聽見,問他:「你想去哪?」
或許是因為風太大了,那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有些虛弱,可陳安道太高興了,他已望不見這片漫無邊際的雪原,仿佛已經置身桃源。
「去很遠的地方!」陳安道像個孩子樣大叫,「去沒有任何人的地方!」
楊心問沖他笑,輕輕地點頭。
他們的指尖是那麼溫暖。
澆灌著楊心問心頭的鮮血。
他將陳安道的手按在自己已經裸露的胸腔上,那是他仍舊在跳動的心臟。而虛相之中,畫先生爛泥幻化出的手正精細而靈巧地將那顆只存在於虛相之中的心魄,與他的元神抽離。
「你、你得把幻象術維持住啊……」畫先生看著楊心問和陳安道周遭,不斷流出又再生的血將他們包裹其中,這仿佛成了一片紅海,他不免膽戰心驚道,「一旦中斷陳安道必然會立刻醒來,再要下手可就不容易了。」
楊心問嗯了一聲,畫先生吃不准他在回答誰,也不好追問,便看向那個號稱三師弟的小胖子。
姚垣慕背手站在一旁,跟個石雕樣的一動不動,只歪著腦袋,不知在看什麼,畫先生心道此人也全然指望不上。
他只能寄希望於自己的動作能快點,畢竟楊心問自己好像都快分不清虛實了,一直在現實里跟幻境中的人對話。
可不,這會兒又動了,便見楊心問在一片血霧中撫摸著陳安道的臉,又輕輕地「嗯」了一聲。
「我們就快到了。」
第204章 拔舌鈴
「姐姐從天座樓頂跳下的那一瞬間, 她的一生才真正開始。」葉珉輕輕撥弦,頭也不回地對身後窗外的李正德說,「陳安道的一生, 從他撿回了楊心問開始,而我的一生,從那日離開臨淵宗才開始。」
「新年快樂。」
大年初一的朝陽在東方冉冉升起, 那刺眼的金光叫李正德一時覺得無處可逃。
「師父。」葉珉緩緩地嘆了口氣, 琴音漸歇, 「你的一生, 要從什麼時候才開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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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片雪原就快到盡頭了。
陳安道此生從未疾行過這麼遠的距離,他跑得身體發熱,像泡在溫暖的泉水裡, 但楊心問的手很涼, 這很少見。
而且從方才開始,楊心問便沒有同他說話了。
這叫他有些焦躁,又有些憤怒。他似乎成了個蠻不講理的孩子,他忘了自己今年幾歲了, 也忘了五歲的陳安道都不會這麼蠻橫,他唯一想起的是元宵那夜楊心問眼裡閃過的猶疑。
雪已經停了, 只有腳下厚重的雪地彰顯著風雪來過的痕跡。陳安道沒有看到他們的腳印, 他們仿佛兩隻離隊的鳥, 飛過了遼原卻沒有留下足跡, 這又讓他不安了起來, 好像他們根本就不曾穿過這片銀白的墓地。
「你做什麼不高興?」陳安道搡了搡楊心問的肩, 「你是不是根本不想跟我走!」
楊心問的臉色蒼白, 白得近乎透明, 只有眼睛還清晰, 叫陳安道想起蝶翼上生的黑斑。
楊心問緩慢而堅定地搖了搖頭,落在陳安道眼裡便像蝴蝶撲閃著翅膀,好像就要飛走了。
「……我從未這樣高興過。」楊心問見他不願意走了,卻是拉著他的手腕,一步步地帶離雪原的邊界,「也從未這樣擔心過。」
「之後你要如何接管我的身體,如何把畫先生和無首猴處理了,我想破腦袋也沒能想出來,但是再琢磨,你那麼聰明,肯定比我有辦法,我不想最後的日子裡還愁眉苦臉的,和人談情哪兒能給自己談得難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