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落卻比他想像中要快一些,顧燈打量著陌生的機場,露出茫然地表情。
「怎麼停在了費爾班克斯?」按照行程,他們會一直飛到安克雷奇。
「加油。」章離扯掉手套,丟出兩字。
顧燈閉上眼,沒有再問。
不久後飛機再次起飛,卻沒有按照既定的軌跡飛行。
看著偏離的航線圖,顧燈出聲提醒:「章離,你是不是飛錯了?」
章離直視前方,語氣平靜:「沒有。」
顧燈:「安克雷奇在南邊。」
章離:「不去安克雷奇。」
顧燈:「那去哪兒?」
章離轉頭看來,卻沒有立刻回答。從他的沉默中,顧燈感到了緊張的訊息。
飛機掠過遼闊的平原上空,在平原盡頭,一片寶塔狀積雨雲正在生長,以一種不容逃避的態度遮蔽天空。他們靠近時這片雲還在不斷膨脹,仿佛生活在大氣里的怪物。
飛機離雲層越近,持續以300公里每小時的速度往前飛去。窗外的氣流和白雲不斷後退,碩大的積雨雲以一種極具壓迫感的方式高速逼近——他們一頭撞進了白雲。
其實是沒有感覺的,但當飛機衝進雲層的時候,顧燈耳邊卻嗡地一響,下意識閉上了眼睛。
與此同時,有人用力握住了他掌心。
飛機因為氣流發出陣陣顛簸,連飛行噪音都無法掩蓋顧燈心跳的劇烈。在最緊張的時候,顧燈甚至一度以為,章離要帶著他一起去死。
漸漸的,這種可怕的顛簸逐漸緩解,顧燈在劇烈的心跳聲中睜眼,發現他們正穿行在雲層里。
飛機前方只有一片白霧,能見度為零。他理智上知道飛機靠雷達避障,可失去視野還是給了他很大的壓力,總覺得下一刻就會撞到什麼物體。
顧燈是真的生氣了,他一下甩開章離的手,大喊出聲:「章離,你不要命了嗎?你究竟要帶我去哪裡?」
突然間,在顧燈視野前方,一座陡峭的山峰劈開雲層,露出鋒利純淨的身影。山頂鬆軟的積雪被風吹起,在陽光下仿佛點點碎金。
顧燈呆呆地看著這一幕,好一半響才回神:「這是……」
「麥金利山,」章離說,「六年前,我大哥在這裡遇難。」
阿拉斯加山脈延綿不絕,麥金利山雄偉壯闊,在冰雪覆蓋的山脈中央,魯斯冰川傾瀉而下,凝固成一條氣勢磅礴的冰凍之河。
顧燈卻無暇欣賞眼前的美景,滿腦子都是剛才章離說的那句話。章離大哥在這裡遇難?他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難道章離想我安慰他?
顧燈本來還在生氣,可想到這裡又霎時心軟下來。可他終究還是有些生氣,於是決定:如果章離不求他,那他也不會主動安慰章離。
飛機盤旋在山間降落,四周雪山環繞,中間是一片被雪覆蓋的冰川。冰川靠山的地方有一棟山小屋,沒有人生活的痕跡。麥金利山在山小屋對面拔地而起,彰顯著北美第一高峰的壯麗。在刀削般陡峭的山體上,有人像螞蟻一樣緩慢移動,是登山隊的身影。
陽光晃得刺眼,顧燈收回視線躲進飛機陰影里。章離從駕駛位過,顧燈看了他一眼,沒吭聲。
章離沉默了一會兒,這才說:「我沒想瞞著你,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你。」
「章離,或許你誤會了什麼,」顧燈抬頭看他,語氣平靜,「我不想打探你隱私,也無意用冷暴.力逼你妥協,你不用覺得必須要對我透露什麼。而且原因我之前就解釋得很清楚了,我不想再把你當心理醫生,繼續和你聊創傷,聊原生家庭,聊理想和人生的意義。」
章離聽完後沉默了下來,過了很久才說:「那你想聊什麼?」
「不知道,」顧燈聳了聳肩,說,「大概是吃喝拉撒,愛好八卦?普通人旅行聊什麼我們就聊什麼。」
「行。」章離後退一步,拉開了距離。
安靜了一會兒,顧燈又突然想起了什麼,小聲補充:「那個……雖然我剛才說只聊普通話題,但如果你因為大哥過世感到傷心,我還是可以安慰你。」
「不用,」章離說,「我不想讓你可憐我。」
這話太熟悉了,顧燈大腦都沒思考,嘴巴就自己先動了:「我不是可憐你,我只是替你難過。」
章離:「…………」
顧燈自己也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神奇的是他這一笑,之前那些彆扭和煩躁都消失了。顧燈推了一把章離胳膊,又說:「你能不能別鬧彆扭了?兩個成年人,搞得還沒初中生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