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佳琪咬住下唇,低著腦袋,先是小聲說了句「你當然沒有壓力」,見梁初楹不說話,她便也沉默下來。
良久,她嗓音細若蚊嚀:「我覺得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梁初楹聽這句話聽過好多遍,以前也是,每每當她想要解決問題的時候,朋友就會冒出這麼一句,是即將不再聯繫的預兆。
她緩緩鬆掉手,祖佳琪就著剛才的姿勢繼續說:「你可以給你不喜歡的弟弟送六百塊一件的羽絨服,但是我給爺爺買頂六十的帽子都要考慮好久,雖然我也知道你經常請我吃東西、帶我出去玩兒都是處於好意,但是我……」
「我總是過意不去,一跟你待在一起就沒辦法不自卑,你家是寬敞的兩層樓,而我爸爸媽媽為了供我學這破畫畫,賣掉了家裡的房子。我其實連集訓都不想去了,因為要交好幾千塊錢,我不想張口向家裡要錢,所以找了個打零工的活兒干,就沒空回你們的消息,我已經……不想繼續學了,剩下半年應付一下高考,也許還能給家裡省一筆錢。」
她說著說著就帶上微弱的哭腔,「我根本沒天分,還浪費家裡這麼多錢。」
按道理來說,家裡不夠富裕的人是不會允許孩子學藝術的,無論表演還是繪畫、音樂,都是要花錢找各種有資歷的老師上小課的,而一節課都得花個大幾千。
所以如果不是家裡真的愛這個孩子,基本都會勸說放棄。
梁初楹看著頭越來越低的祖佳琪,扶正她的肩膀,從荷包里掏出一張紙巾。
她現在才切實地體會到,對某些人來說唾手可得的東西,對另一群人來說難如登天。譬如祖佳琪羨慕她花錢大手大腳,她羨慕祖佳琪有一直愛她的爸爸媽媽,有其樂融融的一家人,而她的家早就四分五裂地碎掉了。
「但是你現在半路放棄,房子不是白賣了?錢也白花了?」
祖佳琪把紙巾對摺再對摺:「又不是堅持讀完這半年就一定有出路,況且上了大學,又是一大筆開銷,我覺得我爸爸媽媽負擔不起的,現在各種就業形勢也不好,花幾十萬養一個月薪三四千的孩子,哪裡值得。」
打了上課鈴,興許是覺得自己有點糗,祖佳琪吸吸鼻子,把身子背過去,向她道歉:「對不起,說了叫人不高興的話,這事兒到此為止吧,回去上課了。」
梁初楹看著她躬著背默默往前走的背影,胸腔里無聲地堵住一口氣,沒辦法嘆出去。
學校放了國慶假,這次假過後就差不多要拎包去集訓的基地了,但祖佳琪集訓的費用還是沒有交,本來約好兩個人要找一天一起出去玩的,現在也只能不了了之。
梁初楹在祖佳琪打工的奶茶店看見了她,祖佳琪壓低帽子權當不認識,給她把奶茶封口裝袋,梁初楹就坐在玻璃窗前面,雙手托著臉想祖佳琪的事情。
面前的光被遮住,落地窗外有人敲了兩下玻璃,她凝了神投去一眼,發現是晏文韜,一隻手揣在衝鋒衣兜里,另一隻還貼在玻璃上,她聽不見外面的聲音,只看見他好像想要說話。
晏文韜似乎叫他周圍的幾個朋友等等,低頭在手機上摁了幾下,梁初楹的手機立即彈進來消息:「你一個人出來玩兒?」
梁初楹看了祖佳琪一眼,最後還是收回視線。
【Monet】:「出來轉轉。」
晏文韜在玻璃外面對她招招手,示意她跟他們一起,梁初楹想也不想就搖頭。
那些人她都不認識,走在一起多尷尬。
像是猜到了她尷尬的情緒,晏文韜安慰她:「沒事兒,就當交朋友了,他們性格很好的,不會冷場。」
看到「交朋友」三個字,梁初楹腦子一鈍。
有的時候梁初楹也會把交朋友跟談戀愛化為一等,對於她來講是這樣,談崩一段就找下一段,但是實際上又有微妙的不同,因為人可以不談戀愛,但人不能沒有朋友。
她垂下頭,認為自己如果真跟祖佳琪這樣下去的話,那麼迅速發展一段新的朋友關係也不是壞事。
節假日店裡人很多,祖佳琪還在忙活,梁初楹無聲看了她一眼,嘆一口氣,答應了晏文韜,推開奶茶店的門出去。
跟晏文韜一起的應該是他畫室的朋友,男的女的都有,晏文韜簡單地介紹了一下她,說能不能再帶一個人一起去唱歌。
提到這裡梁初楹立馬就後悔了,她應該先提前問問他們要去幹什麼的,把她這麼一個五音不全的嗓子架在這個位置了,連拒絕的話都不好意思說了。
梁初楹的表情很僵,她的歌聲是連一直奉承她的梁聿聽完都要一邊努力維繫笑容一邊違心地說「姐姐其實唱得還不錯」的。
那群人已經很自然地接受她,說話的聲音疊在一起:「可以啊,反正是刷我爸的會員卡,人多還更熱鬧,晏文韜你真夠沒義氣的,有漂亮妹妹現在才帶出來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