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聿注意到她的小動作,嘴唇稍稍抿了一下,反手把她的手抓滿,掌心被塞得滿滿的,梁聿手溫低,現在又是鬼魂,跟個冰塊一樣握上來,恰好起了鎮痛的作用。
這麼一抓,把梁初楹的話都抓沒了,她盯著兩個人握在一起的手看了幾眼,又立馬偏開頭把視線落往別處,遲了幾秒才繼續:「看看袁生是怎麼死的,還有我是怎麼死的。」
這張照片裡的梁初楹喊「哥」倒是喊得勤快,一口一個,站在他旁邊的梁初楹倒三緘其口,開始直呼袁生的名字了。
今天是除夕,算起來也是運氣好,兩個人認識的時間不長,但是能一起過兩次除夕。
袁生還坐在書桌前面看書,暮色將近,但冬季的天空仍然是冷色調的,像加了藍調濾鏡,天地倒轉,海水灌進了天空。
因為天暗得太快,袁生翻了幾頁就把檯燈摁開,臥室的門是虛掩著的,梁立明不允許他關門,監控也是全天二十四小時開著。
除夕夜,梁立明還在應酬,要拍老闆的馬屁,然後喝得爛醉如泥地回家,伏在洗手間吐了個天昏地暗,袁晴一邊給他順氣一邊責怪:「能不能別喝得跟個鬼一樣回家,像個正經人嗎!」
梁立明腦子稀里糊塗地,也顧不上形象了,把陪酒的怨氣都撒給身邊人,伸著指頭指向袁晴:「我不像正經人我還不是為了這個家你有什麼資格抱怨!」
他掰著指頭數:「你工資就我的一半,還裝自己幹了多大一件事一樣,家裡家裡的事不管,孩子的學習你也不好好抓,還都得老子去盯,哪個家是這樣的,人家不都是媽媽管孩子,我們家倒好,把我當機器使,花我的錢還要把我當傭人,我真是賤的。」
梁立明拍著自己的臉,身子晃晃悠悠的:「在外頭要給老闆當狗,回家了還要給你們娘仨當狗,沒一個成器的。」
袁晴不想跟醉鬼吵,她把外套一拉,手一松,梁立明撞在牆上,摔了一跤,袁晴看也不看就去沙發上坐著看晚會了。
她不直接跟梁立明爭執,但是會自己一個人坐著然後不停叨叨,把梁立明罵了個狗屁不是,然後抻著脖子大喊袁生的名字:
「袁生!你寫的作業呢,拿過來我看!」
他們家連個親昵的稱呼都沒有,要麼直呼其名,要麼就是老大老二,實在是沒有一絲一毫的人情味。
袁生默了兩秒,把《查理九世》塞回抽屜里,坐在凳子上回答:「爸爸說我今天要看他給的書。」
「你放屁。」
這話聽起來耳熟。
梁立明從洗手間晃晃悠悠地出來了,矢口否認:「我什麼時候給你書看了!」
他直接拍開袁生的房門,進去把他的書桌翻得一團亂,自己說的話自己都不記得了,袁生不知道是不是大人都像梁立明和袁晴這般沒信用。
一個說好帶他去奶奶家又反悔,一個因為攀比心就叫他把老闆孩子看的書全看一遍,又在醉酒後否認,認為他是為了不想寫作業而撒謊。
袁晴也進來,剛剛還在吵架的夫妻二人在教育孩子這件事情上永遠都能達成一致,袁生就像是兩個人的某種磨合劑,他們吵架了,只要來罵他,就還能站在同一條戰線上。
梁立明今天早上搬給他的那些《超級記憶力訓練法》《零售的哲學》都被他一胳膊掃落在地,他像一個用十指扒拉土地的難民,勢必要找到一點兒飽腹的東西,眼裡就跟被水澆熄了以後將熄的柴火堆,火燎燎的亮著暗色的紅光。
終於,他找到了那本《查理九世》,嘴裡嘆出熱氣,似喜似嘲,倒也不知是從哪兒尋來的喜,叫他的臉都紅成一片,梁立明拍著書的封皮橫了袁生一眼刀。
「這書也是我給你的」他的舌頭都被酒燙得捋不直了,「以為你比老二聽話多了,怎麼現在撒謊成性!」
撒謊成性
是誰撒謊成性
這個家裡,是誰撒謊成性
袁生很想喊出聲,很希望自己有梁初楹那樣逆反的勇氣,但他被規訓了太久,連骨頭都是軟的、鬆散的、沒有剛硬的經絡的,他的牙齒緊緊咬合在一起,無論想多用力地張開,似乎都是白費力氣。
「對不起。」他聽見自己說,隨後愣了一下。「是挺厲害的。」
聽到結論後,梁初楹不再糾結於此,恰好步行到那輛賓利面前。梁聿掛斷了電話。
林叔剛抽完一支煙,昨天他為了大女兒的家長會,請了一天假。今早才得知,梁聿和梁初楹結婚了,這樣好的大喜事,自然樂得高興,接過梁初楹遞過來的牛奶,笑吟吟地說了句梁梁。
「給我帶的?」梁聿見她手裡還剩一瓶牛奶,淡淡抬眉。
男人掌心熨燙的溫度貼過來,梁初楹還沉浸在他先前給出的那個比喻中,倉鼠應該算是好印象的代名詞。等她意識到指尖避無可避的相觸時,下意識抬眸,撞入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裡。
梁初楹知道自己反應僵硬,身體有股失重感在拖著她下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