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聲音卡了一下,她承認自己無法給出那麼久遠的承諾。
梁初楹至今為止都打算走一步算一步,在一起一天算一天,再加上過年的時候梁慶跟奶奶那個態度,她更不可能這時候坦白了。
本子的側邊是髒的,應該是之前被扔掉了的緣故。
梁聿下意識想翻開第一頁,手指又頓了一下,目光落在飄在空氣中的藍火身上。
梁初楹沒有制止,湊得近了一些,梁聿想起她已經失去生前的記憶了,所以應該也不知道自己的日記本里到底寫了什麼東西的。
筆記本的扉頁被翻過,露出一頁空白。
第二頁也是空白的。
梁聿皺了一下眉,囫圇把本子的每一頁都翻了個遍,一個字都沒有看見。
「你日記里什麼都沒記」他快氣笑了。
梁初楹義正言辭:「不可能,我絕對記了很多東西,只是那些記憶要慢慢找回來才能出現在本子上。」
她也有點心虛,慢慢悠悠地飄遠了一點,聲音也變小了:「……總之你先收起來吧。」
梁聿把卡扣重新合上,在準備拉上衣櫃的門時,看見盒子裡躺著的一張舊照片,黑白的親子照,看上去已經很久了,泛著淡黃色,相片邊緣有程度不小的缺損。
鬼使神差的,梁聿扶著衣櫃門的動作停滯住,外頭的光通過他打開的那道縫隙投射進衣櫃內部,像是一條輕飄柔和的絲帶落在了照片上,梁聿的目光也下移,凝視著那張照片,許久未曾移動。
曾經,他也偶爾想過,孫老頭口中的「小曜」究竟長什麼樣子。是多乖的小孩才能經得起這樣惦記為什麼他的命就沒有這麼好
但是從老人頻繁的胡言亂語裡,梁聿意識到這個「小曜」並不是什麼好孩子,他經常逃課去打遊戲,惡作劇一樣往老頭的水杯里兌肥皂水害他拉了幾天肚子,經常跟他對著幹,但是孫老頭還是經常念叨他。
梁聿在衣櫃前站了好一會兒,梁初楹飄在他肩頭:「你想看嗎!」
他的手垂下去,動了一下嘴唇:「看什麼!」
「孫老頭那些,他自己都遺忘了的記憶。」梁初楹落到那張照片上,「我可以讓你看,就當我們之間交易的定金了。」
泛黃的舊照片上只有一個面相古板嘴角下撇的粗壯男人,和一團矮小的黑影,輪廓看起來是個小孩子的模樣,但是面容卻看不清。
從梁初楹的身體中有光線逐漸散開,像乍起的晨霧一般霎時就充滿了整個屋子,涼颼颼的,梁聿的視線逐漸變得模糊,依稀間聽見她低低嘆息著說了話。
「但你是找不到你想要的答案的。」
她總是好像什麼都知道,不像是從衣櫃裡冒出來的鬼魂,倒是像從他的腦神經里抽出的一條跳動的血管,即使什麼都還沒說就把他心裡所有的念頭看得透徹。
過於明亮的光刺痛了人的眼球,梁初楹像是那酒吧里懸掛的五彩的燈球,身體膨脹起來,又像是鼓脹到要炸開的劣質氣球。
梁聿側頭閉了下眼睛,頃刻間,耳膜微微震動,巨大的噪音襲來,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站在職工大院門前。
時間倒退回1986年,鄧主席登上美國《時代》雜誌封面,英國女王首次訪華,梁佩斯在春晚上表演了經典的《羊肉串》小品,孫福生的兒子降世。
梁聿才知道孫老頭年輕的時候並不瘦小,年輕時候是在紡織廠干力氣活的,怪不得肌肉這麼發達。
老胡同里有三三兩兩的自行車摁著鈴馳過,梁聿沒來得及躲閃,剛側一下身子,發現自行車直接從他身體裡穿了過去,他變成了如同梁初楹一樣的虛影,唯一不同的是自己還能維持人形。
對了……梁初楹
梁聿四下環顧,還扯開自己的羽絨服領口看了一眼,也沒看到那團藍色的東西。
下一秒,他聽見身後有人叫了他的名字,梁聿回一下頭,發現一個學生模樣的女孩坐在對面大院的台階上,白色上衣,藍色褲裝,頭髮黑直,歪著頭眨著水盈盈的眼睛含笑望著他。
巷子裡來來往往有很多下班回家的人,梁聿突然覺得胸口鈍痛了一下,像被誰用錘子不輕不重地敲擊著,連帶著耳鳴起來,似乎能聽見電流一樣模糊難辨的聲音,卻又聽不清。
趁他晃神的工夫,梁初楹從台階上站起身來,唉聲嘆氣:「怎麼換個樣子就認不出來了!」
梁聿很久都沒說話,視線從她的眉毛劃到睫毛,再到微微翹的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