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
營地之中,文武百官仍舊沉浸在白日遊獵的歡欣之中,喜氣洋洋。
忽然,帝王披著單衣,面色陰沉,從營帳里走了出來,大步從他們中間穿過。
百官見狀不對,趕忙收斂了臉上笑容,俯身行禮:「陛下。」
蕭篡不曾理會他們,連看都不曾看一眼,徑直走到主位邊,一揚衣擺,在位置上落座。
宮人屏息凝神,送上烤得焦香四溢的野物和米酒。
他們悄悄環視一圈,燕枝公子不在,也就沒有人坐在陛下身邊,為陛下切肉斟酒,那……
正遲疑時,蕭篡就擺了擺手,讓他們下去。
宮人不敢再看,放下東西就下去了。
蕭篡架著腳,端起酒樽,仰頭飲盡。
他攥著酒樽,手背上青筋暴起,幾乎要將酒樽捏扁。
燕枝這個又壞又蠢的小狗,脾氣是越來越大了,膽子也是越來越肥了。
現在都敢跟他又哭又鬧、大喊大叫了。
分明是他出去東逛西逛,一會兒功夫就招惹了一群人。
不就捏了他兩下,他不是也挺舒服的?
結果他還委屈上了。
蕭篡忽然揚起手,把酒樽往地上狠狠一砸,嚇得眾臣連忙再次跪下,噤若寒蟬。
緊跟著,只聽見「哐當」一聲巨響。
蕭篡一腳踹翻面前桌案,案上酒肉器皿散落一地。
眾臣的頭越發低了,周遭也越發靜了。
蕭篡在外邊待了不到一刻鐘,便回了營帳。
他回去的時候,燕枝還裹著毯子,蜷著身子,躲在床榻角落裡。
像一隻躲在牆角的小蘑菇。
蕭篡刻意放輕腳步,燕枝沒有察覺到有人進來,腦袋抵在床角,一邊抹眼淚,一邊掰著手指頭,自言自語。
「沒有拈花惹草。只是在路上遇到了兩個迷路的小姑娘,送她們回去而已。」
「沒有纏著陛下要虎皮。冬天不冷,多穿幾件就可以了。」
「沒有爭寵。是陛下教我爭寵,我不學就欺負我。」
他是在演練。
他在陛下面前,總是說不出話來,所以他想提前演練一下,把想說的話多說幾遍。
蕭篡抱著手,站在他身後,狩獵一般的眼神,緊緊地盯著他。
蠢得要命。
蕭篡盯著他瞧了一會兒,隨後腳步一轉,又出去了。
外邊宮人正在收拾滿地狼藉,文武百官也正準備各自回帳。
蕭篡卻回到位置上,又坐下了,冷聲道:「朕沒說散席,急著走什麼?」
於是眾人趕忙轉身回來,如坐針氈。
空地正中燃起篝火,百官圍坐在篝火兩旁。
帝王抱著手,靠在憑几上,面色始終陰沉。
如同電閃雷鳴,狂風暴雨。
*
不知道過了多久,宮人掀開帳子,走進主帥營帳。
「燕枝公子,陛下讓我等送些東西過來。」
燕枝趕忙抹了把眼睛,抱著毯子,回頭看去。
兩個宮人捧著托盤,將東西一樣一樣放在榻前案上。
一碗純白的牛乳,一碗燉得很爛的肉羹,加了雞蛋,還有一隻清燉的雞腿。
燕枝悄悄清了清嗓子,努力克制住哭腔,小聲道謝:「有勞你們。」
「陛下吩咐了,要燕枝公子全部吃完。」
「我會吃的。」燕枝點點頭。
宮人離開,燕枝捧起牛乳,抿了一口。
在外面跑了一天,他確實也餓了,餓得肚子都有點兒疼。
溫熱的牛乳下肚,他才感覺好些了。
只是這回的牛乳,和他之前喝過的,好像不太一樣。
這碗牛乳一點兒都不腥,聞起來香香的,喝起來也甜甜的,似乎是放了蜜糖。
燕枝餓過了頭,也累過了頭,就著一碗牛乳,吃了半碗肉羹,就吃不下了。
他把東西放到一邊,自己抱著雙腿,坐在榻上,等著陛下回來。
剛剛是他說不出話,現在他有力氣了,他一定要把事情說清楚。
陛下總是冤枉他,因為一些他沒做過的事情,就欺負他。
他不要。
不要再這樣了。
他要把事情說清楚,他要陛下聽他把話說完。
他不奢求陛下向他道歉,他只要陛下知道,是他錯了。
明明就是陛下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