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半夜三點,海因人巡警才開始放人,樓里的人終於散去。
荊榕走得很晚,他不愛趕熱鬧,回包廂又看了會兒地契和帳本,才和626一起回家。
他這幾天都不住家裡,也不去住飯店酒樓。荊榕包了一棟國人急轉的三層小樓,算作住處,總算覺得舒服自在了一點。
這屋子原本是旗袍店,賣一些高檔的洋貨料子,也賣西裝,不過由於客流稀少而關門大吉,荊榕買店時,被店主求爺爺拜奶奶地央求他,連著布料貨品一起盤下來,荊榕也不在乎這點小錢,一起盤下來了。
他們店在背陰處,離海三公里。門前立著海因人大力推廣綠化而種下的刺槐樹,碧綠濃密成蔭,花葉都規律整齊,幾場春雨一過,被洗得十分透亮,乾乾淨淨迎著新風輕晃。
天氣一好,荊榕的心情也大為好轉。他和626一條一條對帳,找出了荊家廠子裡的一些問題,最頭疼的事情也解決了。
626認為這一定是執行官即將找到老婆的好兆頭。
一人一統靠在搖椅上看報紙。陽光細細碎碎透過樹蔭灑落下來。
那天的刺殺案並沒有上報紙,但是過了幾天,消息漸漸都有些壓不住了,還有一些邊角小報在大寫特寫。
「兩江總督之婿遭刺殺,前有北火車站被炸,後有義士替天行道,洋人走狗終須死!」
海因人的租占區,這一陣子安靜了不少,名門望族都忌憚著這股刺殺的新風,不敢興風作浪。世家子弟、小姐,更是出行要派保鏢,最好不出門。不過海因人和官府的人上上下下,把琴市搜了個遍,最後仍然一無所獲。
下午荊家來了消息,說是荊榕的舅舅柏嵐請他回家吃飯。荊榕想了想,答應了。
前段時間他就已經見過自己的各路親戚,柏嵐對他是真心親厚,很照顧他,最重要的是,是個萬事通,有許多打聽不到的小道消息,都可以在柏家聽到,荊榕於是抽了個時間,騎了一輛自行車過去了。
到了柏家,柏嵐還在應酬沒回來,迎接荊榕的是他的舅母蔣帆。
荊榕不叫人力車,也不請周管家開車,他騎著自行車來,穿一身白色西裝,柏家的家僕都沒敢認——這留過洋的大少爺果然是不一樣。
蔣帆請荊榕落座,給他倒水,又叫唯一的女兒柏韻出來認人和問好。
柏韻今年十六歲,今天據說還有閨中密友來家中做客。
兩個人明面上的年紀差不了幾歲,荊榕又留過洋,大人們有心撮合,只不過荊榕不太感興趣。
荊榕上周就已經見過自己這個表妹,很溫和地打了招呼,他在沙發上坐下,端起茶杯拂了拂蓋,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起手就是最討厭的家長問題三連:「在哪裡念書?」
「念得怎麼樣?」
「比起其他同學如何?」
「未來如何打算?」
626發出爆笑:「太壞了,兄弟,看來你已經深諳長輩之道了!」
荊榕露出一個十分標緻的微笑。
柏韻:「。」
要說柏韻之前對這個神仙一樣的哥哥還有什麼少女的浪漫幻想,都在此刻被冷漠無情地打碎了。哪怕面前黑髮黑眸的男人好看得人神共憤,小姑娘已經在內心無情地畫了叉。
於是對話變得令人愉快起來。
「在琴市女子師範學校念書,正在學三門外語。」柏韻木然道。
「哦,外語掌握得如何?」荊榕雪上加霜。
柏韻牙痒痒:「外語還行。」
蔣帆在旁邊插嘴:「國文很差。」
柏韻面若冰霜:「上個月,換了新的國文老師,有衛老師帶著,現在已經可以拿乙等了。」
荊榕見好就收,不再扮演惹人嫌的大人,他和626已經在後台笑了半天:「乙等已經很好了,如果我去考試,恐怕只能交白卷。」
小姑娘還是很好哄的,也很單純,聽他願意自謙,心情也立刻陰轉晴:「那是,我聽說留洋回來的,國文都不太好。我跟你說,我們學校來了個神仙般的國文老師,他教得可好了,比爹娘之前請的老頭子要好得多。」
蔣帆在旁邊說:「誰准你這麼說的?那幾位都是老翰林,你這個呆丫頭。」
柏韻是個叛逆的:「早沒什麼翰林啦。誰教得好,我就喜歡誰。」
「好了,去寫功課吧,晚上有禮儀課。」蔣帆倒是不生氣,也懶得和這小傢伙吵,她又囑咐了幾句,「衛老師明天來,你可得把性子收收,對老師可不能像在家裡一樣胡鬧了。」
柏韻對荊榕頷首後,就走到內室里,和玩伴一起寫作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