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珏方才所告,不過是最簡單的公明二字。
然,王權之下,從無公道,只有冤魂累累。
他這副身體也只是表面看起來安好,內里隱隱有腐敗之象。
自楚雲軒說出那句「欺君之罪」,蘇珏眼前便是一陣陣的發黑,總覺得自己連跪都跪不穩了。
只能極力穩住身子,維持意識。
這份極端的自控力和毅力,竟然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沒看出任何端倪。
直到楚雲軒甩手離去,只留下一句「禁足思過」,蘇珏的那一點再微薄不過的期待,破碎的竟如有實質。
蘇珏整個腦海盡被崩裂之聲充斥,身體也在漸漸失去控制。
……
「慕容大人!」
楚雲軒聽到宮人們驚慌失措的聲音回頭一看,慕容清正倒在一宮人的懷裡,緩緩閉上雙眼。
楚雲軒走後,蘇珏還靜靜跪立著。
蒲柳韌如絲,磐石無轉移。
宮人低聲喚他幾次,蘇珏都沒有應答,好像已全然失去意識。
楚雲軒一轉身,只看見慕容清面色轉瞬間蒼白如金紙,從嘴角溢出一絲鮮紅。
可蘇珏乎沒有發現自己狀況,仍在原處不動,只身子漸漸顫抖著歪斜下去。
楚雲軒思想還未跟上,身體先去接住了慕容清。
他一手攬腰,一手扶著慕容清的頸脖。
蘇珏嘴角的血液已是越來越多,順著脖頸流淌而下。
鮮血滴落在地,如同燃燒的,快要熄滅的火焰,觸目驚心,讓人不禁為之一顫。
「慕容清?」
「燕文純?」
「蘇珏?」
「蘇十三?」
楚雲軒連叫了四聲,無人應他。
之後他微微搖晃著慕容清,想叫醒慕容清,卻使得懷中人頭顱更向外側偏去,血也大肆湧出,從鮮紅漸漸轉為暗紅。
深深淺淺的紅沾在瓷白的臉上,罌粟似的柔軟淒艷。
時間仿佛靜止,四下一時寂靜,只有血滴落的細微聲響。
又是那一幕的重演。
「宣太醫。」
楚雲軒冷靜道。
不多時中貴人靈均領著剛走不遠的太醫進來。
陛下站在殿中,慕容大人一個人躺在地上,從臉頰到頸脖都是自己的血,再往下便是紅白相襯。
太醫進來一看這場面,嚇得目不斜視,顫巍巍給蘇珏把脈。
也不知這位是做了什麼觸怒陛下,好端端的就成了這副慘樣。
他也是慘,剛出去就又被叫了回來。
楚雲軒面無表情,中貴人靈均也是不露聲色。
太醫有些拿不準現在的情形,可人命關天,他還是顫顫巍巍地去給蘇珏把脈。
「如何,說話。」
楚雲軒若無其事道。
太醫從陛下的聲音里聽不出喜怒,實在拿不準陛下是什麼意思——慕容大人,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太醫一抖,蘇珏那截手腕就冰涼地摔在地上:「慕容大人,他……他……」
「你就照實了說。」
「那微臣也不多說別的了,慕容大人肝火旺盛,經血逆行,總而言之,是被氣著了」
太醫擦了把汗,小心試探著:「這病說輕不輕,說重不重,只是需要多加調養……」
「那就拿出你的本事救人!」楚雲軒淡然道。
「微臣遵命!」
陛下發了話,太醫這才打開箱子施針送藥。
「請陛下放心,慕容大人這病仔細將養好了,是不會留後遺症的。」
「那就好好治。」
世間之事跌宕起伏,瞬息萬變。
不過半個時辰的時間,寵極一時的蘭台令慕容清竟被奪了權,失了寵,借「養病」之名軟禁在重華宮中,一應宮人被送了出來。
冬日將至,重華宮再富麗堂皇也不見什麼景致,只有一片蕭索。
……
寒鴉渡寒塘,冷雨過冷鋒。
那夜之後,李明月與長孫姑娘趕緊離了這梧桐鎮,二人一路疾馳,不敢有絲毫懈怠。
李明月清楚,他們兩個勢單力薄,一旦被追上,恐怕只能任人宰割。
他料想的不錯,那些殺手一直跟在他們的身後。
此刻,影十八站在樹梢上,看著他們稍作休整理。
影十八右手已經握緊了弓。
他想起秋祭結束的那個午後,他恭敬侍立在下首,陛下坐在高台上,並不看他。
陛下分明是在笑著,他卻分明感受到了一股瘋狂的殺意。
接下來,陛下對他一字一句道:「我要他死。」
影十八終於將弓緩緩舉了起來,遙對范閒,他知道此時此刻,是射殺李明月最好的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