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uot大人！底艙進水了！quot
船工悽厲的呼喊穿透雨幕。
張明遠提著燈籠走下船艙時，渾濁的河水已漫過腳踝。
他走向滲水的裂縫，卻摸到榫卯處滑膩的魚膠——本該用鐵釘加固的接口，竟被人換作遇水即溶的鮫人膠。
見此，張明遠不動聲色，驚雷劈開夜幕。
船體在漩渦中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張明遠帶著人冷眼看著，直到青鹽盡數沒入江水。
船體斷裂的轟鳴聲中，他懷裡的鎏金簪子墜入漆黑江底，像一顆稍縱即逝的流星。
此刻，宴席上的冰鎮葡萄突然在李明月舌尖泛起腥甜。
他看見楚雲軒把玩著枚熟悉的鎏金簪頭，那並蒂蓮的花蕊里還嵌著顆東海明珠——本該隨李昀沉入洛水的東西，此刻正在帝王指間綻放冷光。
quot愛卿可知這簪子的妙處？quot
楚雲軒忽然將簪尖刺向琉璃盞，龜裂紋路瞬間爬滿杯身，quot雙生蓮花同氣連枝，若折斷一支……quot他指尖稍動，並蒂蓮竟從中裂開，露出空心簪杆里暗藏的羊皮紙。
樂伎突然改彈《廣陵散》，殺伐之音驚起夜棲的寒鴉。
李明月在變徵聲里聽見龍骨船斷裂的脆響，十萬石青鹽溶在水中竟泛起詭異的熒藍——那是長安宮城裡特製的磷粉，遇水則燃，專為焚毀罪證。
楚雲軒的笑聲混著琵琶裂帛之音：quot好一曲《止息》，當真應景。quot
他忽然將殘破的琉璃盞擲向池中，盞底金漆御印在火光中一閃，quot就像這鹽，化了也好，免得……醃出反骨。quot
……
五更梆子敲過三巡時，驛站檐角積了幾日的雨水簌簌墜落。
可頻頓珠盯著雨水在燈籠下化成晨霧，食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彎刀吞口處的三道刻痕——那是三日前在雲中郡留下的。
quot大人，咱們在雲中郡的眼線斷了，那小子也被那按察使給找到，送回來樓瑒家裡……quot
屬下跪在地上，嘴裡里呵出白霧，甲冑上的雨水隨顫抖簌簌剝落，quot那位按察使親自帶人抄了暗樁，十七個弟兄……quot
可頻頓珠抬手截住話頭。朔風卷著雨珠撲進迴廊，檐下青銅鈴鐺突然發瘋似的亂晃。
他嗅到風裡混著鐵鏽味的焦苦，那是雲中郡特有的烽燧灰燼。
三年來他在這座邊城織就的蛛網，此刻正如掌中漏沙般飛速潰散。
quot備馬。quot刀鞘撞在青磚地上發出悶響，驚起檐上棲著的寒鴉。十步外馬廄傳來不安的嘶鳴，二十餘匹塞外良駒正焦躁地刨著凍土。
可頻頓珠解下頸間狼牙墜子扔進炭盆，看著青煙裹挾著大王賜予的榮耀騰空而起。
城樓方向突然騰起三支鳴鏑，尖嘯聲撕裂雪幕。
年輕屬下猛地抓住他大氅的下擺：quot大人！咱們現在出去就是活靶子！quot
可頻頓珠反手甩開這截斷雁般的胳膊，靴底碾過對方墜地的兜鍪。
青銅護額在雨地上劃出猙獰的弧，恰似蘇珏那日撕開樓氏祠堂里牌位的軌跡。
當雨水穿過雲層時，這支殘騎已踏過冰封的桑乾河。
可頻頓珠勒馬回望，雲中城堞在晨曦中泛著青黑的血色。
他忽然想起半月前混在商隊裡見過的蘇珏——那個披著玄色大氅的文弱書生，正俯身替路邊凍斃的流民闔上雙眼。
彼時柳絮落滿他的肩頭，恍若神佛垂憫人間。
quot大人，接下來……quot
親隨的聲音被北風吹得七零八落。可頻頓珠抖開韁繩，馬鬃上凝結的灰塵簌簌跌落。
雪原盡頭，鮮卑王庭的狼頭纛正在地平線上若隱若現，像團將熄未熄的野火。
……
江風卷著河燈殘骸撲向石階，蘇珏踏碎水面倒映的星火。
楚越幾人各自用刀尖挑開麻袋，雪色結晶混著暗紅血塊簌簌而落，在火把映照下泛出妖異的紫。
quot是冰鹽。quot
蘇珏蹲身拈起些許，指尖搓磨間竟有金石之音。
quot去年冬至宴上，陛下賜給九侯的暖玉酒壺，需用此鹽化雪烹茶。quot他忽然想起樓瑒醉酒時說的渾話——quot長安城的雪都是鹹的quot。
衙役們拖著麻袋的手開始發抖。
這些專供皇室的貢品此刻像骯髒的米粒鋪滿江灘，其間還裹著幾截泡脹的指骨。=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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