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突然傳來戰馬嘶鳴。
是大軍開拔的前奏。
辰時正,冀州宗廟的殘雪被九十九級玉階上的血跡染成褐紅。
李安甫踩著諸侯進獻的虎皮踏上祭壇,瞥見荊襄刺史袖中滑落的淬毒匕首。
蘇珏的玉笏板突然脫手,正砸在那匕首上,金鐵交擊聲驚飛檐上寒鴉。
「諸位,不該起的心思千萬別起,否則蘇某可就要刀劍無眼了。」
明明只是三品按察使,可周身的氣場卻無端讓人覺得壓抑。
quot諸位……quot
李安甫清亮的嗓音被北風撕碎。
他望見壇下黑壓壓的諸侯冠冕,忽然想起去歲圍獵時見過的狼群。
冀州軍陣中韓七的陌刀稍稍出鞘,刀柄纏著的布條露出半截quot安quot字,是母親用他周歲時的襁褓所縫。
祭文念至quot奉天承運quot,遼東王的鐵胎弓突然墜地。
蘇珏輕叩玉磬,暗處伏兵甲冑相撞的聲響,竟與三日前截獲的鮮卑密令中quot辰時三刻攻城quot的暗號一般無二。
未時饗宴,九鼎中的犧牲血尚未凝涸。
李安甫摩挲著玉樽上的裂璺,忽覺舌尖發苦——這分明是父王書房那尊摔缺了口的舊器。
席間雍州王起身賀酒,腰間佩的魚腸劍竟與去歲刺殺李明月的兇器形制相同。
quot世子殿下可知?quot
蘇珏突然擊掌,十二名玄甲衛抬進個鐵籠,quot昨夜有宵小欲焚糧倉,臣特備了份賀禮。quot
籠中灰鴿撲棱翅膀,爪上銅管滾落出半張羊皮。
梁州王的象牙箸quot噹啷quot落地——那正是他今晨飛往長安城的密信,信尾硃砂印被血污了半角。
見此,蘇珏嘴角勾起一抹淺笑,「諸位,大周新朝已立,你們便都是新朝的臣子,莫要與舊朝有所牽連,否則……」
話未說完,各諸侯竟打了個冷顫。
申時閱兵,西風卷著殘旗掠過點將台。
李安甫的冕旒被吹得紛亂,恍惚望見台下某個老將的護心鏡——鏡面倒影里,蘇珏正用唇語對韓七說quot戌時焚冊quot。
那是他們幼時在邊關玩的暗語,原句該是quot戌時焚敵糧冊quot。
quot報——!quot
八百里加急的令旗刺破暮色,quot嘉峪關大捷!玄甲軍火燒聯軍營三十七座!quot
諸侯山呼萬歲的聲浪里,李安甫的袞服後襟已被冷汗浸透。
他分明看見那傳令兵靴底沾著陰山特有的紅黏土,而父親他們此刻應該被困在嘉峪關外的冰原。
天地間又飄起一場雪,將諸侯車馬的轍痕盡數掩埋。
而千里外的嘉峪關殘牆上,半面玄鳥旗正裹著冰碴獵獵作響,旗角焦痕恰似新繪的龍紋。
……
新升的朝陽將嘉峪關的斷壁染成赭色。
李元勝的白須凝著冰碴,蟠龍戟掃過之處,血珠在朔風裡綻成紅梅。
關牆箭垛上的玄鳥旗早被狼牙箭撕成碎布,此刻獵獵作響的,是綁著十二顆鮮卑頭骨的戰馬韁繩。
quot父帥!西翼弩機卡死了!quot
李書珩的青雀弓弦崩斷三根,鐵箭貫透兩名元夏重騎後,堪堪釘在敵將護心鏡上。
他反手抽出陌刀,刀刃豁口處嵌著的碎骨,正是三日前突厥鐵鷂子的腕甲。
李明月在屍堆上翻滾,玄色大氅被血浸得沉如鐵甲。
而穆羽那邊,她咬開火摺子,將最後半罐火油潑向雲梯。
時隔多年,這是他們父子四人再次並肩作戰,依然那般默契,
關外三十里,鮮卑大營的狼頭鼓震落檐上積雪。
可頻善奇的金帳里擺著沙盤,冀州方位插著支斷箭——箭尾纏著楚越的銀鈴殘片。
quot李元勝這老匹夫,quot
他割開奴隸咽喉取血研墨,quot竟拿戰俘的屍首填護城河。quot
探馬忽報東南異動。
可頻善奇的彎刀劈開帳幔,望見夜空里三道赤色烽煙——正是元夏軍獨有的攻城信號。
「野利毛壽倒是盡心盡力,難得,難得啊……」
丑時三刻,嘉峪關瓮城傳來裂帛之音。
李元勝的蟠龍戟卡在城門機關,老將軍暴喝一聲,竟以肩為軸生生別斷三寸厚的門閂。
突厥重騎的彎刀劈向他後頸時,穆羽從馬腹下滑過,斷刃捅進敵騎戰馬的眼窩。
quot接住!quot
李書珩擲來半截鐵鏈,末端拴著韓昭的玄鐵面甲。
李明月凌空抓住,反手抽碎鮮卑盾兵的鼻樑。
寅時初,風雪驟急。
李元勝的白甲已成赤鎧,每踏一步都濺起血冰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