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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白髮老卒解下腰間銅鈴繫於棺角,然後響作招魂的銅鐸。

李明月握韁的手背青筋暴起。

他分明看見朱雀橋頭的老更夫將梆子換成喪鼓,看見綢緞莊的掌柜將蜀錦裁作引魂幡,看見酒壚前的胡姬褪去石榴裙,素紗裹身跳起龜茲葬舞。

忽有一垂髫小兒擠出人群,捧著尚帶餘溫的艾草餅要往棺槨里塞,卻被母親死死拽住。

那婦人淚落如珠:quot小郎君莫擾,讓王爺……讓王爺睡個安穩覺。quot

待到暮色四合時,送葬隊伍行至王府。

朱漆大門上懸著的鎏金匾額已覆素帛,階前石獅頸纏白綾。

李明月忽聞身後馬蹄聲碎,回首見一跛腳老卒懷抱褪色戰袍踉蹌追來。

那是父親還是北燕舊臣時帶兵分發給士兵們的鎖子甲。

看來,此人曾是軍中士兵。

quot侯爺且慢!quot

老卒撲跪在階前,將戰甲高舉過頂:quot老王爺戎馬半生,於小人有天大的恩情,如今老王爺戰死沙場,小人特來送行……」

話音未落,北風驟起,捲起滿城紙錢如雪亂。

李明月的佩劍quot鏘quot地墜地。

長街盡處忽有羌笛嗚咽,吹的是李書珩所作的《折柳》舊曲。

李明月抬眸望去,見殘破的城垣上立著個布衣少年,正是三年前父親從人市贖回的牧羊兒。

少年十指滲血猶自吹奏,笛聲裹著塞外風沙,將整座冀州城哭成巨大的靈堂。

方小姐一直隱於人群中,神色悲戚。

她一路跟隨,宛如一縷遊魂。

待到了王府時,是蘇珏發現了她。

蘇珏什麼也沒說,只是將陸羽和陸明的骨灰,還有兩副盔甲交到她的手中。

是夜,方小姐守著那骨灰和盔甲,生生枯坐了一夜。

思緒朦朧間,她仿佛看到陸羽的銀甲映著斜暉,甲片間夾著幾瓣零落的桃花。

陸羽的手覆在她手背上,鐵甲冰涼,掌心卻沁著汗。

quot對不起,我終究還是食言了……quot

話未說完,某處的城牆下傳來戰馬嘶鳴。

只見陸明正牽著兩匹棗紅馬候在吊橋前,少年人的眉目在鐵盔下格外清亮,像極了七年前陸羽在亂葬崗撿回的那個垂髫孩童。

再一眨眼,戰場上飄著腐敗的氣息,方小姐素衣勝雪,在斷槍殘旗間尋了整日。

陸羽的銀甲碎成十七片,最深的那道裂痕從右肩直貫腰際,像是要把半邊身子生生劈開。

陸明的鐵盔凹陷處凝著紫黑血塊,她想起少年臨行前夜,蹲在廊下笨拙地往箭囊繡平安符,銀針扎得滿手血珠。

quot師父常說,英雄當如山間松。quot

方小姐分明看見陸明咽氣前還攥著半塊海棠酥。

之後,她跪在焦土上,用絹帕裹著他們師徒交疊的手。

陸羽的指節仍保持著握劍的姿勢,虎口舊繭抵著陸明掌心未愈的箭傷,恍若當年教他挽弓時交疊的手勢。

又過了一日,方小姐如夢初醒,她將兩具薄棺並排埋在城南處。

紙錢紛飛如雪。

新立的石碑上未刻名諱,只摹了那枚殘缺的護心鏡紋樣。

寒風風掠過碑前白幡,她忽然想起陸明出征前的那日,少年醉眼朦朧地舉著酒盞:quot待我成了大將軍,定要給師娘掙個鳳冠霞帔……quot

……

此夜難眠,漏斷人初定。

與李明月和金元鼎商討完接下來的謀劃,蘇珏踩著疏枝碎影轉過門扉,檐角銅鈴忽地輕響。

他駐足仰頭,望見臨水小樓上懸著盞茜紗宮燈,細碎銀箔在燈罩內流轉,

恍若當年二人定情時,楚越執筆謄寫婚書時腕間跳動的銀釧。

竹梯年久,每階都溢出綿長的嘆息。

他推開半掩的軒窗,見楚越正俯身撥弄案頭白瓷瓶里新折的棠棣。

月華自她松挽的雲鬢間流淌而下,將素色襦裙浸成霜色。

quot十三。quot楚越未抬頭,指尖摩挲著花瓣上凝結的夜露,quot我們做的一切真的都是徒勞。quot

蘇珏解下沾著邊關風雪的氅衣,銅爐里沉水香忽地爆出個火星。

他伸手去接她鬢邊搖搖欲墜的玉簪,卻觸到她驟然回身時滾落的淚。

蘇珏將人攏進氅衣殘留的體溫里,下頜抵著她發間淡淡香味。

quot今日過朱雀街,我看見稚童在瓦礫堆里翻花繩。quot

蘇珏指尖梳過楚越垂落的髮絲,quot戰火燒塌的酒樓,或許明年就能生出半人高的薺菜來。qu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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