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李明月扶著鎏金車軾起身,正望見蘇珏立在丹墀下。
蘇珏今日難得未著紫袍,一襲月白深衣裹著清瘦身形,玉帶懸著的玉佩微微晃動。
四目相對的剎那,對方唇角掠過極淡的笑意,倒映著太廟檐角垂落的未化的冰凌。
quot開龍門——quot
隨著禮官長喝,朱漆銅釘的宮門緩緩洞開。
李明月看著那些年輕面孔在晨光里次第清晰,忽然想起去歲秋夜。
彼時,蘇珏捧著新擬的《科舉策》踏著滿地銀杏葉入宮,燭火在他眉眼間投下深深淺淺的影:quot世家門閥盤踞百年,陛下當真要動這塊頑石?quot
quot蘇先生當年在冀州的策論,開篇便寫#039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039。quot
李明月伸手拂去他肩頭落花,quot如今朕倒想問,若天地當真仁厚,怎忍令明珠蒙塵?quot
此刻考場內檀香繚繞,蘇珏執紫毫筆蘸了硃砂,在黃麻紙上落下第一道試題。
他行走在青磚漫地的考棚間,皂靴踏過磚縫裡新生的茸茸青苔。
某個瞬間忽然駐足,看著前方奮筆疾書的布衣學子——那人硯台邊擺著半塊冷硬的胡餅,袖口磨出毛邊的葛布下,腕骨嶙峋如刀削。
quot取我平時用的暖硯來。quot
李明月的低語驚醒了侍墨的小官宦。
之後那些纏枝蓮紋暖硯輕輕擱在各寒門學子的案頭,蘇珏瞥見李明月收攏起玄色廣袖,指尖殘留的墨跡尚未乾透。
蘇珏不禁莞爾,而這一笑,便是讓諸位學子記了半生。
待到日影西斜時分,蘇珏立在太廟飛檐投下的陰影里。
遠處傳來暮鼓聲,驚起棲在古柏上的寒鴉。
他手中七份考卷的邊角被風掀起,露出或遒勁或清雋的字跡——quot臣聞治世不一道,便國不法古quot、quot夫取士之道,猶淘金於沙quot……
quot蘇先生可尋到璞玉了?quot
李明月不知何時來到身側,玄衣上的十二章紋在暮色里泛著幽光。
蘇珏將最上方那份考卷遞過去,紙頁間忽有杏花飄落。
他望著滿庭搖曳的燭火,想起冀州某個春夜先帝賜宴,滿座朱紫談笑間,唯有新科狀元獨自倚著廊柱——那時他袖中藏著母親病重的家書,檐角銅鈴在風裡叮咚作響。
quot這位江州舉子,策論里引《治國論》駁斥門蔭制度,文筆尖銳,頗有條理。quot
「確實是個可塑之才。」
李明月順著蘇珏的指引看過去,果然是字字珠璣。
「陛下都說好,那自然是好。」
蘇珏不動聲色的動了動有些僵硬的身體。
監考這差事,永遠都不能大意。
暮色漸濃,最後一位學子捧著考卷踉蹌而出。
李明月望著他單薄的背影融入長安城的萬家燈火,忽然道:quot蘇先生,當年臨江初遇,朕還是年少,現在想來,朕未免有些唐突。quot
「而後梁州再遇,朕才是永世不忘。」
蘇珏正俯身整理散落的考卷,聞言指尖微顫,一滴殘墨暈染了紙角。
春風掠過太廟檐角的鐵馬,帶著去歲冬雪的寒意。
李明月的腦海里都是那年那月那日之光景。
當年在梁州,冪籬掉落的那一瞬間,柔順的黑髮瞬間鋪散開來,陽光透過茶坊涼棚的縫隙灑在蘇珏如玉的臉龐上,那支精心描繪的胭脂芙蕖更是因為光影的描繪活色生香。
那時的他仿佛在喧鬧的街市上看見那紅蓮相倚渾如醉的美景。
當得起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quot臣也記得那日。quot
蘇珏直起身,看著宮燈在李明月眼中投下細碎的光,quot陛下和從前沒有區別,也是在梁州,臣第一次覺得陛下或許可以引為知己。quot
話音忽止,遠處傳來新科進士們過曲江的喧鬧聲。
原是科舉結束。
……
七日後放榜,朱雀門前人潮湧動。
當那個捧著胡餅的江州學子看見自己名字列在甲等首位時,手中粗陶水壺砰然落地。
他跌跌撞撞奔向皇城方向叩首,卻不知此刻紫宸殿內,李明月正將硃筆懸在蘇珏呈上的名單上。
quot陛下?quot
quot朕在數這些名字。quot
李明月筆尖輕點,quot張氏、王氏、崔氏……竟無一個世族子弟。quot
quot寒門苦讀十幾載,本就要比世家子多熬三更燈火。quot
蘇珏廣袖垂落如雲,quot陛下可聽見昨夜西市酒肆里,有人在唱#039蘇相門下七子出,從此朱門無顏色#039?quot=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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