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掀開被褥,赤腳踩在地上,走到窗前,一雙黑眸望著窗外劈里啪啦的雨。
湛江縣一到春夏之交便會時常下雨,有時候這雨會下上幾個月,甚至會颳起大風,那風連大樹都可以連根拔起。
茯苓從窗前走過,扭臉瞧見站著的蘇祈春,打著哈欠道:「女郎,你怎麼還不休息,這都什麼時辰了?」
蘇祈春的眉眼間沾了幾絲睏倦,眼尾低低地垂下來,眼瞼下也帶著些青黑,她搖搖頭,喃喃地說:「山哥哥他……他還沒回來麼?」
方才臨睡時,她聽到月雪閣那邊尋山哥哥的聲音。
茯苓一聽見陸之山的名字就心煩,她向來不覺得陸之山是個好人,於是說:「陸公子還跟朱家女郎在一起呢,說不定今夜就不回來了!女郎,你就不要瞎操心了,陸公子和朱家女郎郎才女貌,一時痴纏,難分難捨也是有的。」
這話,蘇祈春怎麼聽怎麼不得勁兒,她有些厭煩,放下窗子,悶悶的聲音透過窗子傳出去,「行了行了,知道了。」
雨越下越大,蘇祈春裹緊被子,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心裡始終安寧不下。一直到後半夜,雨還是未停,蘇祈春翻起身,咬咬下唇,從衣櫃裡翻出一身束身的衣裳,躡手躡腳地跑出去。
她撐著傘,在雨地里狂奔,雨天路滑,她在路上摔了好幾個跟頭兒,輾轉幾條街道,才找到朱府,她收起傘,用力地敲門。
朱家家僕開了門,蘇祈春這才知道,陸之山根本沒來朱府,朱家女郎也早就到了府里,再沒去任何地方。
蘇祈春心頭隱隱浮出不好的預感,她連聲謝也沒來得及說,拔腿就沖向雨幕里。
耳邊的雨聲鞭炮一般地響,完全地,徹底地將蘇祈春籠罩在其中,蘇祈春跑得鞋子都掉了,她回到和陸之山分別的地方,大聲地喊,可微小的聲音卻被漫天的雨掩埋,吞噬。
下雨時的天由深藍變為烏黑,連著清冷的月也被這黑遮蔽,湛江縣陷入了完全的漆黑,在這黑里,最亮的就是蘇祈春的眼睛,她順著陸之山離開的那條路一直走,走到一處菜場,黑暗裡,她依稀可見擺在街道兩旁的籮筐,掉落的菜葉。
她來回大喊,卻聽不到一點回聲。
不知誰家的狗突然狂吠,蘇祈春渾身一激靈,嚇得手中的傘也跌落在地,傘尖扎在一汪雨水裡,濺出凌亂的雨花。
她站在原地,瞧著那破爛的傘身,鼻子酸酸的,過了好久才緩過神來。沒了傘的遮擋,雨水落在她身上,從她的發間緩緩滑落,一直落到身上,再慢慢地沁入她的血肉、骨縫。
她冷得渾身打顫,不知方向地往前跑,邊跑邊喊,「山哥哥——山哥哥——」
也不知道她喊了多久,跑了多久,她只知道,她看見山哥哥時,山哥哥渾身是血,奄奄一息,快要死了。
她扶起陸之山,將他的頭擱在自己的腿上,伸開胳膊抱著他,妄圖用自己的體溫去暖他。
「山哥哥……」她摸了摸陸之山的脈搏,這次她終於摸出來,原來陸之山真的病得很重,他的心脈很微弱,微弱得就像一道快要消逝的青煙,風一吹就沒了。
「山哥哥……」她捧著陸之山的臉,拍打著他,「山哥哥,你醒一醒,不要睡……」
小女郎的哭聲在這徹夜的雨里也顯得震耳欲聾,陸之山微弱的意識抓取著周遭的一切,他聽見雨聲里夾雜著斷斷續續的哭聲,他的臉被人拍打著,有個人一直在告訴他,叫他不要睡。
雨水啪嗒啪嗒砸在他的眼皮上,他用力地伸出手,顫抖著抓住蘇祈春的手,聲音輕得要被雨水打滅,「別打了……」
蘇祈春頓住,啜泣一聲,撲到陸之山懷裡,滾燙的淚水混著雨水浸濕他的胸膛,「山哥哥,你不能死……」
陸之山被壓得喘不過氣,心卻暖暖的,他輕輕拍著蘇祈春的背,聲音很輕很輕,「放心吧,不會死的。」
這一夜,蘇祈春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力氣,將陸之山拉到樹下避雨,又熬了一夜,才等到蘇府的馬車。
在馬車裡,蘇祈春給陸之山包紮好傷口,一點點給他餵水。路過懷仁堂時,清晨的風吹起車簾,蘇祈春下意識地往外看。
等在懷仁堂門口的病人依舊不少,而懷仁堂的另一邊,不知何時也開起一家藥鋪,牌匾上正寫著:濟世館。
一個矮小男人身著長袍站在門口,被一眾人圍著,蘇祈春只看了一眼,便匆匆移過目光。
陸之山疼得皺眉囈語,蘇祈春放下手中的茶碗,貼著陸之山的耳邊問:「山哥哥?」
許是聽到聲音,陸之山的眼皮睜開又闔上,他的嘴一張一合,蘇祈春貼近了才聽見他說的話,「我不是……我……不是……」
「你不是什麼?」蘇祈春揉揉陸之山的眉尖,陸之山忽地用了很大力氣抓住她的手,暈了過去。
蘇祈春將陸之山送到月雪閣,這一路上,陸之山雖然昏迷,卻還緊緊地抓著她的手,怎麼也不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