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響起沉悶的腳步聲,一步步,一聲聲,蘇祈春繃著身子聽了好久,確認聲音消失了,屋子裡又重新漆黑一片時,她才鬆了口氣,渾身像被抽去骨頭一樣,無力地伏在案頭上。
一燈如豆,映照著她有些蒼白的臉頰,許是有太多的糟心與混亂,她烏黑的眸子如今黯淡了許多,眸底帶著不同於以往的悲傷。
外面又開始下雪,屋子裡很靜,她伏在桌案上可以聽到雪花敲打屋頂瓦片的聲音,簌簌的,綿綿的,她記得從前的冬天,她會在家裡讀醫書,配藥材,還會和娘親一起做做女紅,風雪大的年月,還可以堆雪人。
那時候的自己一定想不到,以後的自己會是這個樣子。
要說命運弄人,誰說不是呢?
後面的幾日,蘇祈春不哭也不鬧了,送過來的飯原封不動地送回去,丫鬟們都害怕,害怕李元禮打罵她們,可誰想到李元禮倒沒什麼態度,忽然有一天,她們又一次將完好無損的飯拿出來,卻被李元禮攔住,他聲音平靜,可這些丫鬟們就是覺得他很生氣。
他說:「還真想餓死自己?她以為她是誰?想死就死麼?」
不出一個時辰,蘇祈春被人拖出來,硬生生餵了一大碗飯,弄得胸前的衣裳上淌滿飯汁,她還來不及質問,又被人塞進馬車裡,不知要把她送往何處。
等到她再出來時,天已經黑了,面前是一條大船,一群家僕拽著她,將她丟在船板上,河面上月明星稀,寒風陣陣,她掙扎著大喊:「你們想幹什麼?」
家僕們看著她,不吐一眼。她心裡升起無數種可能,這事一定是李元禮乾的,當年他們把他扔進大船里,難道這次他也要這麼對她一次?
很快,一個矮個子男人操著尖細的聲音回答了她的話,「蘇女郎,你可莫要被嚇到了。」
黑暗裡,眼前的小矮個兒賊眉鼠眼,不像好人。
「你是誰?」蘇祈春問。
小矮個兒捋捋下巴處的鬍子,來回打量蘇祈春,笑嘻嘻地說:「我是誰不重要,我只是來問蘇女郎,你可知你此時在何處?」
蘇祈春不解,她現在不是在湛江縣麼?
小矮個搖頭,「錯了錯了!你此時在船上,很快船就要啟航,去往常春縣,到時候,一條船就是一個小小天下,在船上,船老大說了算,連天王老子都管不了。」
蘇祈春沒懂他的話,心裡卻已有深深地不安,「所以呢?」
「所以……」小矮個靠近蘇祈春,這小女郎一看就是細皮嫩肉的,倒也真是忍心讓她受苦,不過不關他事,他也懶得多說什麼,「船老大說了,在這條船上,船工們幹的活,你幹不了,但是,你得干那個活兒。」
小矮個指了指不遠處的一排排木桶,木桶外布滿了猙獰的污跡,「我知道像你這樣的女郎,一定沒幹過這麼髒的活,但誰讓這是在船上呢,船老大說什麼,就得聽什麼。」
「我若是不干呢?」蘇祈春問。
「你要是不干,那只能……」小矮個兒立掌為刃,在自己脖子上劃了一下。
蘇祈春笑了,「我巴不得死呢。」
「那可不行。」小矮個兒皺眉,意有所指地說:「你要是死了,那茯苓小丫頭也活不了了,不過你們主僕情深,陪你一起死,想必也沒什麼,只是可惜了,花兒一樣的年紀……」
蘇祈春聽得渾身發寒,她艱難地爬起來,走到那一堆恭桶處,強忍著刺鼻的氣味和胃中的翻滾,拿起一個恭桶就刷了起來,這一刷就是半個月。
半個月裡,船一直再往北走,天氣愈發地寒冷,她的手成日裡露在外面,泡在水裡,長了滿手的凍瘡,紅彤彤的,看著嚇人。風一吹,長凍瘡的地方又疼又癢,鑽心地難受。
也是在這半個月裡,她知道了那個小矮個兒叫杜沖,從前就是一名船工,後來他在的那條船上的船老大被人給害死了,他才下了岸,不知怎麼就跟了李元禮。
說起來,這半個月裡,倒一點兒沒瞧見李元禮的身影,她曾在匆匆路過的丫鬟嘴裡聽到過幾句他的名字,聽她們的語氣,他很不開心,但她開心,他不開心她就開心。
可她很快也不開心了。午後,船工指著不遠處,吆喝著說:「快看啊,常春縣要到了,我們要上岸了!」
對於常春縣的記憶,蘇祈春還停留在三年前,她順著船工指著的方向極目遠眺,依稀可見鋪滿白雪的屋頂,道路,以及被雪壓得彎下去的枝椏。
她記得就是在常春縣,山哥哥看到了她,她也看到了山哥哥眼中那個明媚的她。光是有這點回憶,就足夠讓蘇祈春對這個地方充滿了善意,她也開始像那些船工一樣,有些期待上岸。
快上岸時,蘇祈春被幾個丫鬟按在銅鏡前,幾個人輪流為她上妝,束髮,還梳的是婦人髮髻,她想問,丫鬟們低眉順眼,有些為難,「女郎,你就別問了,我們也是奉命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