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沉舟自然心知肚明,只是如今秦氏是敵是友還不明晰,他當然不能直說。於是他眨了眨眼道:「誰?」
秦驚墨見他不先上鉤,又不能發作。思慮再三隻好把心一橫,挑明道:「冀縣縣令明面上雖是三皇子的人,但三皇子愚鈍不堪,顯然有背後之人推波助瀾、出謀劃策。」
他們秦氏一生兢兢業業,阿爹更是把畢生精力都用在治理隴西。不過就是在謝沉舟初歸皇室時,無意間替他說了句話,竟就被記恨上,要趕盡殺絕。
謝沉舟微垂著眼,教人看不清他心中所想:「說到底,還是本殿連累了秦氏。」
秦驚墨咬了咬牙,很想脫口而出「是」,可目光觸及他腰間短刀時,卻倏然想起阿爹在書房中叮囑的話。
謝沉舟此人,心思深不可測,頗有手段野心。是了,秦氏向來對皇位爭鬥中立,可明明他預先知曉二皇子要謀害秦氏,卻不動聲色,直到墨寶送入府庫才差人通知。
這不就是逼著秦氏表明立場,與二皇子決裂。
秦驚墨只得咽下了這口氣:「秦某不敢。」
茶爐上水咕嘟咕嘟冒著泡,顯然已經沸騰。亭外候著的侍從想進亭倒茶,卻被謝沉舟抬手制止。
他用棉巾墊著茶柄,熟練地提起茶壺,洗盞倒茶,一氣呵成。不多時,秦驚墨眼前已多了一盞氤氳熱氣的茶。
他有些受寵若驚。雖說謝沉舟是半路皇子,可終究皇室血脈身份尊貴。為他賣命的人不少,他更無需為一個臣子倒茶。
秦驚墨還有些驚愕,謝沉舟卻挑眉看了他一眼,語氣比方才更溫和,卻又帶了勢在必得的自信:「秦氏,本殿求之不得。」
他嘴角還噙著笑,周身氣度溫潤,秦驚墨卻無端感受到上位者的威壓,容不得他說半句拒絕。
就在他舉棋不定時,廊下卻傳來幾聲中年人渾厚的笑聲。秦驚墨抬頭望去,瞬間喜出望外:「阿爹。」
秦志滿似是散步至此,穿了身錦緞常服,和藹又威嚴十足。
他緩步走近,同謝沉舟互相一禮後,卻未拐彎抹角:「殿下準備如何應對?」
侍從們不知何時屏退了。
謝沉舟不慌不忙,並未因秦志滿突然到來亂了陣腳,他面光不躲不避,直視道:「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秦志滿笑容僵了僵,搖頭道:「一個縣令無足輕重,殿下不必如此費心。」
可謝沉舟卻緩緩笑了,那笑有如刀般鋒利:「誰說要對縣令下手?打蛇需打七寸,人也一樣。」
此話一出,餘下二人俱是面色一變。聖上僅有兩位皇子,那態度簡直是縱之任之。為此這兩位皇子犯些什麼錯,聖上也是丟到臣子頭上,對皇子是包庇不已。
要對付皇子,這位殿下口氣不小。秦志滿眯了眯眼,對他多了幾分慎重和審視:「不是老夫擺譜,只是殿下自身難保,教老夫如何相信?」
謝沉舟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忽地端起案上茶盞,抬手就任由茶水傾倒下去。霎時間紙葉上墨字暈開,很快黑成一團。
秦驚墨大驚失色,若不是怕溪對岸的女眷們聽了去,他都驚叫出聲了。他盡力維持著笑:「殿下這是做甚?」
秦志滿似是懂了什麼,沒有制止。只心中暗暗有了決策。眼下這皇孫殿下並非池中物,秦氏這步,希望沒走錯。
謝沉舟用錦帕擦拭著手,嗓音裡帶著冷:「都說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本殿不如就做一次漁翁。看這兩隻鷸蚌,聖上更偏心哪一位?」
將墨寶緩緩捲起,他神態自若地塞進了衣袖:「這幅墨梅,本殿就暫且先收下了。」
秦驚墨知曉他自有打算,既然阿爹沒有意見,那麼他也沒有。
侍從拿來墨盒,幾人邊研墨邊聊著朝堂之事。秦志滿今日興致不錯,到興處時還臨摹了方才的墨梅。
秦志滿見謝沉舟雖端坐著,卻意外有些走神,不由得道:「既然是賞墨,殿下也是要留幅墨寶的。否則若是有旁人眼線在此,賞玩的墨寶不翼而飛,也是交代不過去的。」
謝沉舟知曉容梔站在那迴廊上,更知曉她或許在瞧著他。所以他才如此心不在焉,甚至有些心神不寧。
三年的光陰,他想。他是如何在方才見到她時,極力壓抑著自己衝上前的衝動,而是以正事為重,耐著性子同秦驚墨迂迴。
在秦府門前,她低垂著頭的模樣剎那間又浮現在眼前。謝沉舟心中微刺,似有一跟細密的針扎著,教他不得不分神。
聽到秦志滿的話,他也只是木木地點了點頭,心中想著搪塞寫幾句便罷。
見他神色不對,久經情場的秦驚墨倒是回過味來,打趣道:「是不是迴廊上的小娘子瞧著,殿下緊張了?」
謝沉舟笑了笑,只覺眼前笑得像狐狸的秦驚墨,格外刺眼。
他氣定神閒地提筆,不假思索地開始寫起來。
卻聽見秦志滿又道:「今日來了不少女眷,殿下也快到婚配的年齡。不知殿下可有看上的,老夫仗著有幾分人脈,許能為殿下說說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