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突然冒出來的,像鍋底升起來的泡泡,要他的心忽然沸騰起來。
「你……」程弋被嚇到,趕忙往後退了退身子。先是看了眼把這話說出來的章絮,又低頭看根本聽不懂的呼衍容吉,再轉回頭看拍手叫好的程昭。
程昭唯恐天下不亂,甜甜的嗓音立馬就跟,「昭昭也想和姐姐親親。」
她看起來不像是開玩笑,她那眼神太認真了,她……
程弋面上一熱,不幫她了,站直了身子就往窗外看去,看神采奕奕的趙野,看無精打采的梁彥好,看一張嘴巴碎得不行的關逸,想走。
生怕頭腦一熱便要答應。
「我不要親吻了。我能換個願望麼?我想要你留下來,陪我過完這個年,等你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來了再走。」他想了好些天,心裡的妄念從想擁有她逐漸變為想簡單地看著她。他都可以接受她與另外一個男人琴瑟和鳴,只要她能多留幾日。
這回輪到她說狠心話了,「留不得,後面有追兵。小梁得往前繼續走了,他再在這裡等下去就沒多少活路。程弋,我們出發時,六個人定下了諾言,說要一起去西域,如今他陷入頹靡,我怎麼能為了小情小愛而放棄原有的承諾。如此,是為不義。」
梁彥好是前幾天才趕到的,來的時候已經不像去時那般意氣風發了。他親眼見了家族的敗落,父兄被誅滅,母親被囚禁,原先存在府邸里的財寶都被董卓一行人抄走,好容易趕到的時候,與他相關的,只剩下一座已經易主的宅子。
僕從認出了他。偌大的洛陽城,除了幾位還在原處的僕從,其他的都找不見了。
若不是他還答應了要送呼衍容吉回匈奴。關逸說,若不是此前有了約定,他這回到洛陽,便會絕望地了結此生,再無歸期。
少年當然不知道章絮為何那麼在意梁彥好。在他心裡,好像眼前的女人能隨時隨地掏出十幾個他不認識的男人出來,告訴他,當中的每一個人都比他程弋更重要。他不知道該怎麼保護自己幾近破碎的心臟,那處像被針尖扎過一般,刺痛,銳痛,陣陣發作,不休,不停不休。
「所以你是想用一個吻打發了我麼?」少年如實承認,「你不覺得在我的人生里留下這樣的痕跡,對我來說特別殘忍麼?」
女人依舊做著手上的活計,該準備的小料,該燒紅的炭火,該切好的肉塊,該洗淨的菜葉,沒有因為他的話而有過半分的遲疑。
不是她沒良心,而是她能做到的,站在圓環內還能允諾他的,只剩下一個無足輕重的吻了。非要說用這種東西來報答他的救命之恩,你要願意這麼想也沒關係。她虧欠的人和事都太多,一個小山村的一個小少年,占不到太大的位置。
「我沒有非要給你。」章絮忍不住笑,「我還沒那麼霸道,你不想要我還非給你。」說著說著,臉上的嬉笑猝然消逝,換成另一幅不輕鬆的樣子,「這件事我沒和他說。」
「他不知道。」
他聽完,多麼無奈,多麼無奈。他居然心動了,他那顆馬上就要平寂的心竟然再次活躍起來,想要接下她給予的這件秘密小事。也不是秘密的,程昭和呼衍容吉在一旁看著。但他知道,她們都會守口如瓶。
「好。」少年也不是全無異心的,他願意做這些,完全是因為他有異心。這時候再做正人君子,顯得荒唐與無能,「之前聽你說,你是從陳倉那邊過來的,娘家在那邊……這次去酒泉,有想過回頭麼?有想過再往這裡走一趟麼?」
章絮眨了眨眼睛,她感到內心深處的掙扎,但不久趨於平靜,「不會回了。」
「程弋,之前沒和你們說,我們六個人走的這條路,是不歸路。」她自然而然地在唇邊擠出一抹笑容,要與他訣別,「這次一別,後會無期。你幫了我這麼多,我不想讓你留遺憾。」
女人話一完,程弋的淚水就掉下來了。長到十幾歲,他何時有過這麼狼狽的時候,眼下斜著眼去看其他地方,呼吸著冰冷的空氣,才意識到自己只要想到此生再無機會遇見她,就痛苦地說不出話。
「……別讓我知道你死在河西了,否則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他去找了塊乾淨的布來,把手上的油和水都擦乾淨,又把臉上的淚痕抹了抹,抹得還像個樣子。而後大膽地湊上前,靠近她,像上回那樣,完全突破陌生男女的身份界限,靠近她,像她的情郎那般,伸手捧住了她的臉。
呼衍容吉見狀,識相地把頭扭開,裝作什麼都沒看見的樣子。程昭連忙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又撐開兩隻從指縫中窺探二人。
她閉上了眼睛,毫無防備,毫不慌張,安靜地等待著他賜予的親吻。
程弋痛苦地,整個人都在顫抖。他知道這件事無論做還是不做他都會後悔,他知道自己要用很長的時間才能把這個從他生命里短暫划過的女人忘記,他知道……
少年用力地吸氣,想要憋足勁,逼自己做下決斷。=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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