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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蘊宜艱難地睜開眼睛,淚水模糊了視線,她只能看見裴七郎一個朦朧的輪廓。

轉過身,她用力撲進他懷裡,任性地用淚水打濕他的衣襟。裴七郎也只是安撫地一下一下拍著她的單薄的後背。

良久之後,胸前響起一個沉悶的聲音,裴七郎聽見蘇蘊宜含著哭腔低低說:「這就是你一定要籌糧來京口的原因嗎?」

「是。若一味放任不管,京口的情況愈加惡劣,如雙喜這般無辜死去的人,只會越來越多。」

「但若只是以糧草救濟流民的話,正如止痛而不除病灶,始終是治標不治本。」裴七郎的手指摩挲著她的秀髮,耐心地解釋道:「之所以會有如此之多的百姓南渡成為流民,全賴北境戰場連連失利,若想還天下太平,與百姓安居,只有從魏氏手中奪回權力,出兵北伐,收復失地,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蘇蘊宜茫然地睜著眼睛,腦筋極力轉動著,思索裴七郎這番她聞所未聞的話。她忽然預感到了什麼,訥訥地抬頭看他,「你,你是要……」

「我的病已經緩解得差不多,明日我便要回內城了。」裴七郎溫和地注視著她濕潤懵懂的眼睛,「江左各地流民四散,而又有越來越多的流民湧入京口,我需得儘快賑濟災民,才好做下一步打算。」

「可如今糧草俱都在內城,那朱化顯然是將它們都視作囊中之物,豈肯交還給你?」蘇蘊宜一個激靈,忙揪緊了裴七郎的袖子急道:「京口有重兵把守,若是硬碰硬,你如何是那朱化的對手?」

「如何對付朱化?這個法子,蘊宜不是一早就想到了麼?」裴七郎微笑道。

「我?」蘇蘊宜一時遲疑,怔忪間,往昔的記憶隱約隨那日曲水流觴宴,閃著粼粼金光的溪水而悄然泛起。

「我聽聞流民中亦有能征善戰、發號施令者,可征流民帥為將,募流民為兵……」裴七郎緩緩複述那日蘇蘊宜當眾放出的豪言壯語。

蘇蘊宜不由有些紅了臉,垂下頭忸怩道:「那……那都是我當日為出風頭,隨口胡言的。」

「可是你的隨口胡言,卻與我的深思熟慮不謀而合。」裴七郎看著她認真道。

忽而有感,蘇蘊宜察覺到了他話中之意,一直以來深埋在心底的懷疑的種子,終於在這一瞬生根發芽、破土而出,她猛然抬頭,脫口道——「所以你才逼我從父親那裡騙糧!原來你從那時起,就已經在算計我了!」

「不是算計。」裴七郎的目光溫和依舊,他不慌不亂地與蘇蘊宜對視,一字一頓道:「蘊宜,當日我說你是世之巾幗,是真心實意的。」

「我覺得你能做到,所以……」他的手緩緩覆上蘇蘊宜有些失溫的手,然後用力握緊。蘇蘊宜惶然地看著他向自己靠近,裴七郎那一雙眼睛漆黑而深邃,像深潭,像漩渦,幾乎快要將她吸入其中。

「所以,你也要相信我能做到,在這裡等我回來,乖。」

手上臉上的溫度在很久之後才褪去,等蘇蘊宜從呆愣中掙出神志,向著裴七郎離開的方向追去時,外頭早已沒了他的身影。

只剩存水的瓮中還倒映著一灘冷白的月光。

雙喜的白事就在翌日傍晚時分。

說是白事,其實也只是各人拾來一把柴火,將她小小的身子置於其上。因京口地寡而流民眾多,無處可供埋骨,大家便只能沉默地看著那個纏綿病榻的小女孩,徹底化為一抔殘冷的灰燼。

等林慧娘取出早已準備好的陶罐往裡裝骨灰時,眾人散去,只剩下江兒還湊在跟前哀哀地哭。蘇蘊宜摸摸他的頭,問:「江兒,你是捨不得雙喜嗎?」

江兒抹著眼淚點點頭,「雙喜騙走我一塊糖,說好了

會還我兩塊的,這下好了,她可要徹底賴帳了。「說罷,撒開嗓子大聲嚎啕起來。

蘇蘊宜哭笑不得,只好安撫他說以後她給他買糖吃,想要多少有多少,江兒這才罷休。

另一邊林慧娘已經收拾好了雙喜的骨灰,她珍視地捧著陶罐起身,說:「雙喜從前最愛吃胡餅,可惜到最後也沒能讓她再吃上一口。」說罷,輕輕啜泣了起來。

「待七郎和褚璲剿滅那朱化歸來,你再做了胡餅給雙喜供上。」蘇蘊宜安慰道。

林慧娘點點頭,「也只能如此了。」

今日流民中的青壯漢子皆聽褚璲號令,跟隨裴七郎去剿滅朱化了,入夜之後,醫廬四下安靜得可怕,遠處時不時響起的狼嚎更添驚悚。蘇蘊宜不敢獨處,便留在醫廬和林慧娘睡在一處。

兩人並排躺著,有一句沒一句地說了會兒話,林慧娘漸漸睡去,蘇蘊宜卻還直勾勾地睜著雙眼睛,瞪著棚屋滿是縫隙的屋頂。

她忽然想:裴七郎這時候在做什麼呢?

想著想著,困意漸起,蘇蘊宜側過身正欲闔眼入睡,棚屋外卻隱約傳來悉悉索索的異樣的響動,隨即「砰」的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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