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大兄一直想要置我於死地,想要從他手下活命,我這一身本事自然要勝過他人許多。」陸石說著,笑盈盈地將她扶起靠在車壁上。蘇蘊宜抬眼看他,他也不躲不閃,坦然視之,仿佛將她擄掠出宮的人不是他一般。
他們兩人坐在一輛逼仄的馬車上,蘇蘊宜去撩車簾往外看,陸石也不曾阻止,「你們錦國的魏太傅果然手眼通天,連夜將你我送出了建康城,我帶了三匹馬,日夜輪換疾馳不歇,此刻已在建康百里之外。」
入目所見一片荒蕪,蘇蘊宜便知他說的都是真的,她強忍著怒氣與心驚,「你要帶我去哪兒?」
「鄴城,我早就說過,會帶你去看北地風光的。」
陸石像是渾然沒察覺蘇蘊宜的異樣
一般,自顧自興致勃勃地道:「五娘你是吳郡人,到過最北的地方就是建康吧?鄴城是我們北羯的國都,與建康景致大不一樣,那裡平坦廣闊,雖沒有小橋流水,卻山林蔭濃,我可以帶你去跑馬打獵,還可以……」
「陸石!」驟然打斷他的話茬,蘇蘊宜緊盯著陸石怔然的眼瞳,一字一頓道:「放我回去。」
陸石臉上的笑一下子消失了,「你想回哪裡?回那姓裴的身邊是嗎?我都已經打聽清楚了,你並不是自願跟他回宮的,你那時都已經要嫁人了,是他以權勢壓迫,硬把你搶走的不是嗎?既然如此,現在能夠離開他,你應當開心才對呀,可你為什麼……」
他整個人都泄了氣,像小狗耷拉下尾巴,「你為什麼還是想著他?」
「……」蘇蘊宜並不為所動,她靜靜地看著垂頭喪氣的陸石,「那你可知道,我之前寧可選擇嫁給他人,也沒有去找你,是為什麼?」
陸石脖頸一僵,他沒有動。
「因為我是錦國人,我從頭到尾,都沒有動過哪怕片刻去北羯的念頭。」
「為什麼?」猛然抬頭,陸石的眼睛大而明亮,盛著委屈與茫然,「你不是說過,你不懂北羯與錦國之間的糾葛仇恨,你明明說你不在乎的呀!」
「那是以前!」蘇蘊宜提高聲量,見他怔住,又緩和了語氣,「陸石,你還記得嗎?我在京口的時候,給流民們做過一段時間的郎中。」
陸石悶悶地說了聲「記得」。
「流民,即是失了家園田地的百姓,可他們不是從一開始就沒有家的。」蘇蘊宜沉聲道:「褚璲,他是琅琊人士,家族有田地千頃,人口數百。雙喜和蓮華,不如他家富足,卻也有幾畝水田,兩三茅屋。秦娘子,原本有個舉案齊眉的夫婿,江兒也有他的生身父母……我的師父林慧娘,更是名醫世家的女郎。」
「可是等到我遇見他們的時候,他們除了自己一條性命,早就什麼都沒有了——你猜是因為什麼?」
陸石囁嚅了幾下,看著蘇蘊宜的目光冷冽銳利如兵刃,「是因為北羯人,你們的鐵騎踏碎了他們的家園田地,將他們驅趕至江左,逼得他們淪為流民!」
「可是……」陸石的聲音顫抖起來,「可是這並非是我的過錯呀!」
「我知道,所以我不怪你。」蘇蘊宜嘆聲道:「可你我之間隔著的不止一個裴玄,還有國讎家恨。」
「放我回去吧,陸石,你現在放了我,我們以後還是朋友。」
陸石垂著頭,很久都沒有聲音。
蘇蘊宜強忍焦慮,她的目光不住地瞥向車外,馬蹄疾馳之下,外界的風景一晃而過,只能看見滿目荒涼,一眼便知已經離開建康很遠了。
……裴玄發現她不見,得多著急傷心。
蘇蘊宜轉回頭正欲催促,卻見陸石不知何時抬起了頭,眼瞳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他的眼睛分明是漆黑的,蘇蘊宜卻不知怎的從中看出了幽然綠光,像潛伏在深夜中的狼。
「五娘,」他就那麼深幽而危險地睨著她,「若我偏不放呢?」
第93章
霎時間毛骨悚然,蘇蘊宜一下抓緊了身下墊著的毛毯。
注意到了她的小動作,陸石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他伸出手去,緩慢而堅定地抓住了蘇蘊宜揪著毛毯的那隻手,「你不用怕,我不會對你做什麼,我只是想你留在我身邊。」
說著,他把她那隻手從毛毯上抓離,在掌心緩緩握緊。
蘇蘊宜試圖把手抽回,卻未果,只好嘆道:「陸石,你曾說過你不會勉強我的。」
握著的她那隻手愈發收緊,陸石低啞的聲音響起,「可是裴玄也是勉強你的,你卻接受了。」
他白皙俊秀的臉猝然在眼前放大,蘇蘊宜整個人下意識地往後仰,卻因後背抵住了車壁,不得不由著他越貼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