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靜嫻一怔。
手指在空氣里尷尬地蜷縮了一下,又默默收了回去。
鍾粵謝天謝地,邱新傑沒有跟著她上樓來,不然這彭澍還不定有多難聽的話等著她。
可儘管如此,他似乎也沒打算放過她,「有事怎樣,沒事又怎樣,你都是名花有主的人了,問這些合適嗎?」
鍾粵抿了抿唇,沉默。
「難道你會陪著三哥去死嗎?」
「首先,他不會死。」鍾粵倔強地強調。
他怎麼能死呢?
他那麼好,又沒做錯任何事。
相識以來的點點滴滴湧入腦海,從淇水河邊荒唐的擁抱開始,到西貢夜色中無邊浪漫的告白結束,他們甚至都沒有真正好好戀愛過呢,他怎麼敢死?
「其次,如果他真的死了,我會陪他一塊去。」
鍾粵累了。
她已經受夠了這短短二十三年命運贈給她的一切。如果它連他也要奪走,那她就把自己的也還給它吧。
「鍾小姐還真是博愛,一天之內可以把自己許給這麼多人。」一聲嗤笑傳來。
聲音雖有些沙啞,卻無比耳熟。
鍾粵意識到了什麼,忽地一下回過頭去。
手術室的指示燈果然已經熄滅,手臂上纏著紗布的何嘉佑正站在醫生側後方神色不明地看著她。
眼角照常彎著,看起來像是在笑,眼底卻都是嘲諷和冷意。
時間是一個短暫又漫長的靜止。
而後又像是被誰按了快進鍵,人群呼啦啦涌了上來,沒過三秒,就將何嘉佑和醫生圍在了中間,並把鍾粵擠出了畫面之外。
「醫生,我兒子情況怎麼樣?」何世雄緊張地抓著醫生的手,那樣子不像是醫患之間溝通病情,倒像是受害人好容易逮住了親歷案件的目擊者。
張梓希剛剛好容易不哭了,這會兒看見何嘉佑手臂上像裹木乃伊似的層層紗布,又忍不住落下淚來,「三哥,你是不是很疼?」
許延青先是看了看他臉上深淺不一的幾道已經乾涸的傷口,然後才蹙眉問道:「怎麼搞了這麼久?是沖洗困難還是縫合花了太長時間?有擴創嗎?醫生有沒有說神經損傷情況怎麼樣?」
彭澍煩躁地罵了句:「媽的。」
其他人也跟著一陣感嘆惋惜,紛紛表達著關心。
何永嗯則只敢躲在媽媽懷裡,卻又忍不住去偷眼看何嘉佑,待看清楚後嘴角一扁就哭了起來,似乎是有點接受不了自己從小最愛的三叔竟然變成了這副嚇人的樣子。
一邊哭一邊還問她媽媽:「三叔怎麼跟爸爸玩的遊戲裡的纏著繃帶的一個樣了?」
張曼貞立刻捂住了孩子的嘴。
走廊里一時紛亂至極,可何嘉佑卻始終一句話不說,只把目光越過人群直直落在鍾粵身上。
其他人都還穿著宴會上的衣服,唯有他,不知什麼時候換了件絲綢質地帶織錦暗紋的黑色襯衫,這會兒配上這一身損傷以及暗黑的氣場,像極了剛從地獄逃出來的修羅,給人的壓迫感十足。
鍾粵被他看得喘不過氣來,耳朵里斷斷續續飄來醫生和他父母交談的隻言片語,「術後神經修復……後遺症……肌肉萎縮……污染嚴重……潛伏期……打針……強直……僵硬……角弓反張……死亡率……疤痕……」
每個字都像是致命的符文,一波又一波衝擊著她脆弱的心理防線,讓她避無可避,身上冷一陣熱一陣,大腦里都是轟鳴聲,連眼前的世界都變得模糊起來,像是她的身體為了保護她不受到傷害,自主開啟了自我保護機能。
她突然什麼都聽不見了。
整個世界都變成了信號不穩定的黑白電視機,連帶著何嘉佑的臉也跟著忽明忽暗著。
「Felix。」她不知從哪借來的勇氣一步一步拖著像是灌了鉛似的腿走到了他面前。
他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又恢復成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
鍾粵不怪他。
真的不怪。
怪只怪嚴湄和何世雄這條離間計實在太高明,和江丞那個只會坐在河邊抹眼淚的媽根本不在一個段位。
在整個計劃中,鍾能勝這條自投羅網的魚是生是死早已變得不重要。因為無論如何,何嘉佑都會看清自己在她心裡真正的位置,那就是只要她的人生發生不可控的變故,他就會是她在權衡利弊後放棄的第一個人。
並且,她還會迅速為自己找好藉口和退路,心安理得地去享受比跟他在一起所需要承擔的風險更低的人生。
她這樣的人,向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