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捋捋鬍鬚,將關心的話咽了回去。
蕭承送老者離開,換作以前, 會止步於內寢的珠簾,可今夜不止將人送出寢殿, 還大有要送出月亮門的意思。
言語間, 也不再溫淡, 言笑晏晏,溫雅和煦, 還關心起老者的舊疾。
「老愛卿櫛風沐雨 ,得不到休息,對舊疾不利, 回頭朕讓院使去侯府為老愛卿調理一番。」
站在權力頂峰久了,黎淙不至於因為帝王一點兒關懷就受寵若驚, 但以他對蕭承的了解......事出反常必有妖!
「老臣多謝陛下體恤,時辰不早了,陛下真的不必相送,早些安置吧。」
「好。」蕭承目送黎淙離去,含笑的面龐漸漸平靜。
交惡一段情僅在轉瞬間,修復一段情卻難之又難,而聰明人往往跳過修復階段,以共同的利益重建「情義」。
蕭承深知,黎淙最大的心愿是在有生之年親自帶兵討伐大箋,自己最該做的是允諾他披掛上陣,統領百萬雄師,可他舊疾難愈,身子骨日漸羸弱,能熬十年之久嗎?
蕭承站在風中,沒有得到回答。
想起黎昭上次從他這裡求取的古木藥材,蕭承淡聲吩咐曹順派人去深山老林里再尋覓一些。
曹順躬身應下,喟嘆不已,陛下出生即封太子,流淌皇室正統血脈,從沒見過他刻意討好過誰,關鍵那人還是黎淙。
情之一字,果然折磨人,又叫人甘之如飴。
夜幕暗澹,淅索風聲擦過黎淙斑白的鬢角,在耳邊作響。
老者步下馬車時,恰有明月出雲端,映在他橫貫鼻樑的長疤上。
頂著一張不人不鬼的相貌行走世間,老者幾乎沒怎麼照過鏡子,只因這副相貌,不笑時猙獰,笑時鬼魅,偶爾還會嚇哭街上的稚童。
少頃,老者背手站在二進院,沒有一絲笑意地看著跪在地上聲淚俱下的養子。
黎凌宕先發制人,試圖以親情換取養父的心軟,哽咽說出自己養外室、有私生子以及做假帳的醜事。
「兒子鬼迷心竅,知道錯了,求父親寬恕。」
他拉過妻女,一同跪地求饒。
對他徹底失望的佟氏和黎蓓若非顧及日後的榮華富貴,是絕不會屈服的,但習慣了鐘鳴鼎食的生活,哪會捨得放棄。
黎昭站在一旁,淡淡看著跪地的三人,只覺諷刺,沒急著與祖父說起前世的秘密,想要看看,單單這種情況,祖父會顧及幾分親情。
黎淙讓人搬來太師椅,撩袍落座,接過妾室駱氏遞來的戒尺,聲幽幽,眸凜凜,「小鈴鐺,為父初見你時,覺得你是個憨厚孤苦的孩子,才起了收養的心思。這些年,你對為父是盡孝的,但不能以盡孝來抵消犯下的錯事。自行扒了衣裳,趴在地上。」
凌宕,鈴鐺,是黎淙對養子的愛稱,多年來一直沒有改過口,是真心將他當作自己的孩子。
黎凌宕立即褪去外衫,光裸著膀子趴在地上,高聲道:「請父親責罰!」
只要養父甩下戒尺,父子情就不會斷掉。他心花怒放,重燃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