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想知道答案最容易的便是問宣宸,然而他倆之間一直保持著一種看似親密又帶著微妙隔閡的生疏。
裴星悅不敢太深入去問,內心深處似乎也怕知道昭王那更加陰暗的一面,令他無法心安理得地留在昭王府,就如當初被提前行刑的趙奇。
可是,這種逃避的行為不長久,他還是無法自欺欺人。
覃婆雖然與裴星悅不過才認識了幾天,但看得出來這是位光明磊落的俠客,目光清明,沒有一絲藏奸耍滑。
更重要的是,他對昭王沒有敵意,甚至在那晚武林高手行刺之時還出手救了宣宸。
昭王府從不待客,唯獨面前的青年。
覃婆想到這裡,嘆了一聲說:「龍煞軍里的孩子呀,都是王爺從天上宮裡帶出來的。」
裴星悅一怔,又是天上宮!
「皇帝要長生不老,要到天上去當神仙,但光他一個人有什麼意思,做了一輩子的皇帝,前呼後擁慣了,自然也得備上一支同樣不老不死還比凡人更加強大的天軍,裴公子,你說是不是?」覃婆笑著,可那眼裡卻瀰漫著濃重的悲哀和憎恨,拿著抹布的手蒼老卻擰地緊緊的。
「那些藥啊,毒啊,稀奇古怪的東西,老婆子沒見過,但聽幾位大人說,被抓進天上宮的人沒幾個熬得住的,所以抓的都是有武功,越高強越好,這樣的人才受得住藥性,耐得住折磨,一個個的……」覃婆的喉嚨含糊地哽了哽,似乎想哭來著,「就不成人樣了……」
「我兒從小習武,會點功夫,雖然不能跟裴公子您比,但保護家人也夠了。他本是守城門的士兵,後來跟隨守將調入宮中,成了御林軍,也算出息了。五年前娶了他師父的閨女,準備和和美美地過日子。可是……可是宮裡是非多,他又是那種耿直的性子,不知怎的就得罪了貴人,就……就被送進那裡去了,他媳婦到處托關係想辦法,反而搭進了自己。」
覃婆的眼淚瞬間掉了下來,她拿著手裡的抹布正要擦,幸好裴星悅眼疾手快,換了個乾淨的帕子遞過去。
覃婆沖他笑了笑,滿臉褶子鋪滿辛酸,拿帕子摁了摁眼角,繼續說:「再見我兒時,是昭王開府出來,身邊帶著龍煞軍,滿城風雨,人人害怕。可我就是一個孤苦伶仃的老婆子,命不命的也不在乎,就來這裡碰碰運氣,可沒想到,老天爺還真是眷顧我們娘兒倆……」
此刻,灶房裡除了覃婆略微喑啞的聲音,寂靜得落針可聞。明明這麵條勁道彈性,牛肉醬香十足,可是裴星悅再也沒動一筷子。
想到被關在地牢里的那些龍煞士兵,他難受得仿佛在生吞刀子。
突然,門口響起了敲門聲,不緩不急三下,裴星悅望過去,卻見覃婆抬起手擦了擦眼睛,接著起身道:「裴公子您繼續吃,放心,是我那兒子來了。」
她開了門,一位一身漆黑,包裹得極為嚴實的龍煞士兵站在門外,他摘下面具看著覃婆帶著淚痕的臉,目光瞬間變得極冷。
「娘沒事,好著呢。」覃婆笑了笑,充滿了安撫。
男人點點頭,於是一邊往裡走,一邊開始脫手套。
不過才脫了一隻,就被覃婆按住了手,「今晚不用你幫忙啦,裴公子正巧在這兒,他已經幫娘都揉好了。」
男人聞言視線移到了四角方桌前的裴星悅身上,接著望向擱在大盆子裡胖圓胖圓的大麵團子,然後面無表情地沖裴星悅點了點頭。
他重新戴好手套,正要戴上面具,卻又被他娘拉住了,「娘也給你留了一碗,吃完再走。」
覃婆笑眯眯地拉著兒子的手坐到了桌子上,可看到裴星悅,又遲疑了起來。
龍煞軍畢竟凶名在外,常年充滿血腥氣,令人害怕,而裴星悅又是王爺的貴客……
「一起吃吧。」裴星悅笑道。
「多謝裴公子。」覃婆將兒子按在了桌子前,又遞給了他一雙筷子。
男人於是安靜吃麵。
裴星悅琢磨著搭兩句話,便想到了倒霉弟弟宋明哲,問:「這位大哥,你知道今早被送進府里的那些大官兒子關在哪兒嗎?」
男人仿佛沒有聽見,自顧自地吃。
「大哥?」裴星悅又喚了一聲。
男人頓了頓,抬頭看他一眼,很快搖了下頭。
裴星悅心說這是幾個意思,不能說還是不知道?
還是一旁的覃婆說:「裴公子見諒,他已經說不了話了。」
裴星悅愕然,接著低聲道:「抱歉。」
男人吃得很快,不一會兒連湯都喝完了。他放下筷子,戴好手套和面具,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灶房,隱入黑暗之中。
覃婆在他身後看著,重重地嘆了口氣,「這樣已經好了,他至少還活著,還認得我。」
第37章 藥浴
陸拾找過來的時候, 裴星悅正拎著酒罈在一棵樹上喝酒,目光望著的就是那平靜的湖面。
忽然,裴星悅將酒罈子丟下來, 挑眉, 「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