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推開病房,床頭一盆金錢桔應景,唐悅嘉上回來,給每個圓滾滾的小桔子系了一個紅封。
紅封是扁的,小姑娘喜笑顏開地說說每天可以拆一個,等到年過完,就能收穫滿滿的好彩頭。
於是現在聞希的枕頭底下,悄悄地疊了好幾張粉紅色的一百元。
陪聞希讀了會兒書,他靠著宋昭寧肩膀,主動提起住在樓下的那女孩。
說她父母今天燉了土雞湯,超級無敵好喝,他本來想給她留一碗,但不知道她什麼時候來。
然後又問起了方院長和孩子們,宋昭寧耐心地揉著他因為打針而筋脈微鼓的手背,柔聲回答他的問題:「都很好,期末考試我看了,很不錯的成績。」
聞希一張臉頓時垮下來,有點兒可憐地問:「等我回學校了,昭昭姐也要過問我的期末成績嗎?」
宋昭寧說當然。
接著說到了上回的電話,宋昭寧一愣,溫聲解釋:「她偶爾會那樣,你要是願意,叫我宋總也可以。」
聞希聽笑了,形狀肖似聞也的眼睛彎起來:「我才不要。姐姐最近很忙嗎?很久沒有和哥哥一起來了。」
宋昭寧手指微微一頓。
聞希不知道那些事情,他這輩子都不會知道。
成年人的世界很壞,總是充斥著謊言和算計。
她希望在聞希的小天堂里,只有拼不完的樂高、算不完的門薩,還有冬日限定的烤板栗和聖誕樹,以及每一個人給予他最真摯最動人的祝福。
「下次一起來。」她承諾。
聞希留她吃了一顆蘋果,另一半浸在鹽水裡,說等哥哥。
「哥哥姐姐一人一半,都要平平安安。」
平平安安。
她咬著汁水過分豐盈的蘋果,不知怎麼,味蕾似乎在這一刻失效,她只嘗到了一種綿延的、遲來的,仿佛姍姍來遲的生長痛。
出門的時候沒有太陽,卻也不下雨。
十二月是護城的雨季,伴隨幾場雷聲大雨點小的颱風,天氣預報黃色暴雨預警。
但他們待在隔音一絕的24小時恆溫房裡,所有對外界危險的感官都會被殘忍地剝奪。
姓李的小護士人美嘴甜,她大著膽子,和宋昭寧說了很多關於聞希的事情。
宋昭寧少有閒下來的時刻,從她十幾歲那場車禍開始,人生被一雙看不見的手殘忍地撥快和加速,她不曾擁有一個完整的午後,聽別人說那麼多莫名其妙且無關緊要的小事。
直到門口傳來吵嚷。
小李停下話頭,嘟起淡粉色的唇,電話撥給保安。
宋昭寧在陌生又刻薄的叫喊聲里,聽見自己的名字。
她沒有阻止小李撥出電話,等她義憤填膺地說完,宋昭寧直起身,順手收起小姑娘剛剛遞過來的一塊義大利巧克力,出了宜睦大門。
香樟樹落著浮誇的人造雪,過了一夜也不會有融化的跡象。
那個男人手裡舉著一張照片,對著稀薄且沒有溫度的陽光照看,他眯起一雙如同過夜菸蒂的眼睛,狡詐地盯住了宋昭寧。
「是你……」
他舔了舔因為廉價尼古丁而焦黃的牙齒,斷了一根小尾指的右手捏著照片一角,神態里有種古怪的興奮:「是你!」
黑衣保安訓練有素,將她擋在身後。
宋昭寧抬手攔了一下,纖細五指向下,一個溫和但有力的拒絕姿勢。
她上前半步,站在香樟木落下的光影里,長發乾淨利落地束起,眉眼很冷。
「你找我?」
聞耀祖嗬嗬地笑起來:「長這麼靚,難道那小子這麼多年還對你念念不忘。」
宋昭寧不想聽這種沒意義的車軲轆話,她問:「有什麼事?」
聞耀祖拇指捏著食指,做出一個搓捏的動作:「既然你喜歡他,我又替你們宋家養了他這麼多年,我要點辛苦費不過分吧?」
宋昭寧聽到這句話的第一反應,她轉頭看向守在門口的小李,對她輕微而隱秘地搖了搖頭。
小李怔了怔,心領神會,悄悄對漂亮老闆比出一個OK的手勢。
這些事情,不要讓聞希知道。
聞耀祖還在等她的回答,他自顧自,絮絮叨叨地,說自己多不容易。
家裡養著一個親生的,外頭還要養著兩個收留的。他父母生前有錢,可人死了,一了百了,曾經三百尺的豪宅被拍賣,唯有一間落在外婆名下的小平房可以遮風避雨,後來輸得眼紅,只能以市價的三分之一賣掉。
他說到這裡,手機震動,宋昭寧垂眸掃過,又是一串陌生的號碼。
不用想,席越那個瘋子不可能安靜一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