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阿秀啊,我們都老啦,當年的戰友兄弟,見一回少一回,我捨不得,怕下一回再聽到他們名字,是白單子,以後再沒機會一起喝酒。」
「城外兵情險時,我也是想著,這要命的活兒,不拿我們這種沒用的老頭填,還能讓娃子們去?我替他們試個深淺,他們也好更快贏下來,護住城裡百姓不是?多年前老侯爺都沒心疼小世子呢,小世子當年才八歲就敢拿戟沖陣,我怎麼能怕死呢?守住家,護住城,不是每個中州兵該做的?」
「至於那廚房……我也是怕了,我不是給你搗亂,給你添活兒,是真想為你做點什麼,你那手總泡水,口子裂的,我心疼……」
「都說歲月無情,可讓我老沒關係,怎麼能讓你老呢?你那麼好,那麼漂亮……我可沒有說你不好看的意思啊,你老了也是特別好看的老太太。」
「你看這河邊梨花,風一吹飛下來多好看,像不像歲歲年年時,我們一起淋過的雪?」
老爺子絮絮叨叨說話,滄桑聲音卷在梨花雪裡,走馬燈轉啊轉,像是陪著他,訴盡了一生。
白子垣想起翟以朝,低聲和祝卿安說:「老翟總是說,這輩子都不想成親,老了就住定養堂去,可以天天揍小孩,反正不是自己的不心疼……其實不是不想成親,是不想留下誰吧?」
戰場上的人,不管兵還是將,都充滿意外,很多都是有今朝沒明日,馬革裹屍對他們來說不是輕飄飄的一句話,而是大多數的人最後最真實的寫照。
圍觀百姓們也心有戚戚。
「死了的一了百了,活著的得多難過……」
「老爺子雖然沒哭,但我覺得他好苦……」
「調個個也不容易啊,女人本就難,這要是留下自己一個,日子可怎麼過……」
「到底為什麼要打仗,為什麼非得戰亂呢……就不能有一個地方,讓大家好好活著,喘口氣麼?」
白子垣聽著人群里的聲音,看到不同神情的變化,忽有所感,直直看向祝卿安:「你搞這個比賽……是為了什麼?」
想起之前兩次被雲山霧罩的話支配,他還湊近哼哼:「不許敷衍我,說人話!」
祝卿安:……
「你可還記得那日帶我去定養堂?」
白子垣:「當然記得!」
「人生總是充滿磨難的,你無論問誰,富人貴人還是貧民,他們都會覺得自己過很辛苦,或者很辛苦過,沒有誰的命運一帆風順,從生下來就幸福快樂,直到死去,我們總是要和各種各樣的苦難對抗,歷酸甜苦辣,滾萬千紅塵,最終綻放出獨屬於自己的華彩。」
祝卿安看著遠處河邊,話音緩緩:「我那日只是心有所感,無子女奉養又如何,老人的生活也可以很豐富,有所依,有所樂,孩子們是有點苦,沒有父母,人生總歸是缺憾,卻也可以好好長大,擁有和普通孩子一樣,可追憶的肆意童年。」
「我是命師,總有焦慮不安的人問我算命,對未來充滿不安,工作,家庭,情感,所有都不安,想要找一個確定的答案,要一份長足的幸福感,可幸福是什麼?」
他微闔眸:「三餐四季,飽足悠閒,就是最樸實的幸福感。」
亂世烽火,權勢紛爭中的小確幸,他在這裡看到了,希望別人也都能看到,不要磨滅了眼睛裡的光,永遠懷揣期待和憧憬,永遠熱情。
幸福感?
白子垣看向方冬來。
老頭看著水面,不知又想起過往的什麼時光,臉上的笑都變憨了。
他這樣的年紀,這樣的病,頭髮指甲都很乾淨,身子骨也硬朗,顯然得到了很好的照顧,而且還不是一個人能照顧得了的。
他現在,肯定很愉悅吧?
白子垣喃喃:「……也沒錯,我每回只要吃飽飯,都覺得幸福極了。」
祝卿安再一次,感覺到了豫之道,微微笑道:「於我自己而言,人生其實很簡單,不過三個問題,今天吃什麼,睡哪裡,和誰一起。」
這句話開頭時,他看到了蕭無咎,此人不知何時早已站到他身邊,此刻也在看著他,不知看了多久。
他並沒有停,而是慢慢的,把這句話說完。
蕭無咎一直看他,沒說話。
祝卿安便笑問他:「侯爺呢?於你而言,守護好中州,便是幸福?」
「倒也沒那麼高尚,只是想這麼做,就做了。」
蕭無咎看著祝卿安,眸底幽深:「人生漫長,總得干點什麼,而且,我好像很擅長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