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靠近一些,終於借著火光看清少年的臉。
陸昭。
空氣中像是藏了刀片,一呼一吸宛若割喉。
她踉踉蹌蹌地跑過去,手指顫抖著解開縛在少年身上的粗繩,「陸懷彰,你快醒醒。」
可是少年不說話,甚至連呼吸都停止了,倒入她懷中的身體越發冰涼。
她來晚了,怔在原地,發軟的雙腿緩緩跪下去。
「陸懷彰,你不要死!」謝靜姝帶著哭腔,撕心裂肺地喊。
然後猛然驚醒,心臟狂跳不止之際,正對上謝檀弈那雙晦暗不明的眼睛。
原來是夢,屋內點著溫暖的燭火,沒有恐怖的荒野,更沒有少年冰涼的屍體。
「你就這麼喜歡他?念念不忘。他比皇兄還重要?」青年森然開口,似是在嘲諷,又似是在嫉妒。
最後指腹在她臉頰上蘸取一滴咸澀的淚水用舌尖舔去,眉眼中顯露出一絲無法隱藏的心疼。
謝靜姝這才發現自己在夢中哭泣。
她沉默著,沒有回答。
幾年前陸昭曾問過她一個無聊至極的問題,「如果我和行縝一起掉進水裡,你救誰?」
她脫口而出,「救皇兄。」
陸昭滿臉失落,「答得這麼快,你怎麼連想都不想一下?」
她想了一下,回答道:「想不想最後結果都一樣。」
「不一樣,如果你是想了很久才回答我,證明我在你心裡的分量跟行縝不相上下。」
她撇撇嘴,「無聊。」
陸昭皺著眉頭正要開口辯解,卻被謝靜姝搶先,「打住,不准反駁,咽回去。」
陸昭無奈給嘴上封條。
謝靜姝接著問:「如果我跟你阿娘同時掉水裡你救誰?」
思索片刻後,少年笑道:「救妙儀。」
謝靜姝半是驚訝半是疑惑,「為什麼?」
少年驕傲而篤定道:「因為父親一定會救母親,我要是搶了父親的功勞,他會生氣,母親也會不高興。」
謝靜姝呆住了,這個回答美好得已經完全超出她的認知範圍。
她從未見過恩愛夫妻,也不知尋常夫妻會如何相處。父皇母后形同陌路,父皇雖然喜歡王貴妃,但也只不
過將其看作供皇帝取樂的寵物,只要父皇稍稍變臉,縱使王貴妃再得寵,也會嚇得花容失色,像條狗一樣跪在地上搖尾乞憐。
皇權之下毫無溫情可言,因為能與皇兄相互依靠,哪怕狼狽為奸也在所不惜,所以這金碧輝煌的樊籠才不至於無法忍受。
望向少年明亮光潔的臉龐,謝靜姝只感覺心臟重重地跳了一下。
與她裝出來的張揚明媚不同,少年的明媚渾然天成,一笑仿若天晴。她忽然不知道該怎麼應對這般美好的人和事。
她想回到皇兄身邊去,那裡令人熟悉又覺得安全,她可以活潑明媚,嬌蠻任性,也可以陰暗惡毒,蛇蠍心腸。但又想離宮外的陽光近一點,再近一點。
「妙儀?」陸昭伸手在她眼前揮了揮,招她回魂。
思緒被拉回,謝靜姝垂眸,用力扯出地里幾根狗尾巴草:「你所說的,也是我救皇兄卻不救你的原因。令堂掉水裡有令尊救,你掉水裡有全家人救,但皇兄掉水裡,如果我不去救,沒人會去救他。」
「怎麼會?行縝是儲君,大家都會去救。」少年滿臉疑惑,帶著種被幸福生長環境浸泡出來的,殘忍的天真。
這份未被染缸著色的乾淨吸引著她,同時又令她無比暴躁。
謝靜姝沒忍住發火,將狗尾巴草扔在少年臉上,「陸懷彰,我跟你說過多少遍!少舞刀弄槍多看書!縱觀歷史,有幾個儲君能活到順利登基?他們都希望哥哥早點死。」
這下換陸昭呆住了,好看的眉毛皺成一團,似乎在重新解構自己的認知。
意識到氣氛不對,謝靜姝連忙噗嗤一笑,「你真好騙,怎麼還真信了呀?我開玩笑的!」
「哦……」陸昭這才長長呼出一口氣,「那回到之前我問題,我跟行縝一起掉進水裡你救誰?」
謝靜姝無語,「所以你是不聽到我說出救你決不罷休?」
「等以後行縝迎娶太子妃,太子妃會去救他,就不再需要你去救了。」陸昭算盤越打越響,臉上的笑容也越發燦爛,「然後你就可以來救我,心裡最先想到的,也變成我。」
不再需要你。謝靜姝敏銳地捕捉到這一點。
「陸懷彰,有沒有人罵過你狗嘴吐不出象牙?」
「你是第一個,」陸昭有些委屈,「我說的是實話,就像我大哥,娶妻後就算成家了,跟我和二哥自然不會還像小時候那般親近。」
謝靜姝沉默,這的確是實話。少女明亮的眸子漸漸暗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