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楊心問親了親他的臉頰。
時間緊迫,他正要分開,卻有些不捨得,於是又偏頭親了他另一邊的臉頰。
「好夢。」
第202章 勝負手
雪下得很大。
林立的青竹林在陰鬱的雪天色沉, 黑得像點墨狼毫揮就的幾筆傾斜的筆畫。院前小台階被埋沒,靠在院門上的紙傘被風吹倒,癱在了雪地上, 隨後簌簌幾聲,飛瓦盈不住那厚重的積雪,在陳安道面前落了下來。
鹿絨靴已經陷進了積雪中。
陳安道頭戴暖耳, 披著藍底白毛的小披風站在門前, 人還沒傘高, 像是快被雪埋沒的雪人。
他的鼻尖被凍得通紅, 慢慢地蜷了蜷靴子裡快發麻的腳趾,隨後定定地望著竹林盡頭的小路。
他在等人。
雖然他不記得自己在等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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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吊錢被打得連滾帶爬,竟還不影響他嘴上放炮:「不省君, 你要不再想想!我怎麼說也是你的師叔祖, 我不會害你的!」
他的右手已經抬不起來,左手也被震麻了手腕,若非他很有先見之明地用綁酒的繩將自己的手和刀捆在了一處,這會兒刀早就被打飛了。
兩人已戰至臨海台附近, 海浪聲連綿拍岸,李稜斜刺一劍, 半吊錢堪堪躲過, 卻見身後劍意分海, 波濤洶湧的浪潮被劈成兩半, 無辜又可憐的魚蝦被盪得天高, 隨即又重重地「噗通」進水裡, 魚在水上摔死了, 真是遭罪。
李稜寒聲道:「你早就被宗門除名, 事到如今怎敢再自詡臨淵宗人!」
「我人雖不在臨淵宗, 可心還是在的。」半吊錢笑嘻嘻的,「我跟那瘋猴子可不一樣,我對宗門的衷心蒼天可鑑!」
「臨淵宗沒你這等惡徒!」李稜青筋外露,忍無可忍地怒道,「你當年以除祟之由屠戮整個漁村,如今故地重遊,心中可有半分愧疚!」
半吊錢不以為意:「僱主出半吊錢給我,叫我捉拿海中仙,且務必守住三元醮的秘密。那海晏尚有人智還能口吐人言,誰知道她有沒有跟那群村民泄露些什麼。」
「換你你難道不殺?」半吊錢挑了挑眉,「幾年前陽關教攻山不是騙上去了一批觀摩的百姓嗎,你難道對他們留手了?」
李稜握劍的手驟然一緊。下一刻他便暗道不好,那半吊錢眼裡精光閃過,驟然擺頭,腦袋上的斗笠霎時飛出!李稜仰身避過,卻見那自他面前飛過的斗笠下貼著一張符紙。
符紙上金光爍爍,李稜凝氣身前以抗,可定睛看那符紙,卻發現上面鬼畫符寫著「瞧你那熊樣」。
他一愣,那金光卻是字體上沾了金粉。
半吊錢已踏身向前,刀光如蛇影穿行在白沙地上,咬住了李稜的腳踝!
李稜當即屈膝再頂,用另一隻腳擋住了刀把,隨後君子劍應召相抗,直接朝著半吊錢的左手手腕砍去。半吊錢沒能砍下李稜的腳,反倒是自己快被斬手了,連忙點地後撤,可手與刀綁在一處,以至於屈指困難,還是讓君子劍砍下了一根手指來。
半吊錢倒吸一口涼氣:「嘶——我就剩這一隻好手——」
話音戛然而止。
天空的浮雲忽然不動了。
遼遠,疏闊的藍天白雲,有如靜止的山水畫懸在頭頂。或許是他們不動了,又或許是人在臨死之前,便會覺得這點滴的時間被無限地拉長。
半吊錢看見了來人的影子,卻已然避無可避。
去往哪裡都逃不掉。
「哈哈」他笑了兩聲,或許沒有笑出來。下一刻,那悠閒自在的浮雲被貫穿,他望著那雲,旋轉,旋轉,天是那麼高,曬熱的沙地又是那麼溫暖。
他舊時總是躲在師父身後,指著無首猴的脖子笑,笑他沒腦袋,笑他被人砍了頭。
半吊錢的頭顱高高揚起,再重重落下沿著沙地滾動,一路衝進了海里。
頭顱看著來人手上那杆樹枝,隨手一揮,便濺落下方才沾到的血,有如某種除晦的儀式,卻叫白沙地變得污糟了起來。
海水是鹹的。
他奶奶的。
半吊錢最後想著:怎麼跟那群賤民死在同一片海里了?
沒了頭的軀體慢慢地倒了下去,李正德看都沒多看一眼,他手上枝條抽落的血都比那賊人的屍首好看。
「不需你出手。」李稜收劍回鞘,「此等宵小我自會料理。」
李正德披著身極其寬大的斗篷,斗篷的衣角拖地,行走時都會帶起一地的沙。他神色恍惚,有些沒精打采,像是剛才順手殺了個靜水境的修士,但依舊沒有睡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