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倒是用上了,就是多少太熱鬧了點。
地上橫七豎八地鋪著草蓆, 人擠人地窩在一處睡。初春的天氣, 地上陰冷潮濕不說, 還碰上了梅雨季, 哪哪兒都是濕的,不過三兩天便爆發了場疫病。
秦葬和海之本來被關在雒鳴宗的訓誡堂里,結果為了安置病患, 不得不把他們給放了出來。對得起仙人覺得他們不能吃白飯, 又將照顧病人的活交給了他們,以勞代罰。
罰了小半個月,海之便和一個四十出頭的大爺處出感情來了。那大爺很熱情,已經在那上吐下瀉, 全身冒紅疹了,還能抓著海之的手跟她嘮女兒的事。
「我閨女看男仔的眼光好。」大嬸兒做賊樣的從包袱里抓出個小手帕來, 偷偷打開給海之看。裡頭包著幾片干饃, 他把最中間的干饃拿出來, 兩手掰開, 便見饃中間藏著個金珠。
「男仔勤快, 田裡收成也不錯, 農閒的時候也不待家, 有船跟船, 有貨走貨, 一年到頭從不閒著,賺了錢又全都緊著我閨女,小倆口的日子過得可美,還孝順,總給我這寄東西。」
他把那銀珠子往海之手上塞。海之沒曾想這輩子還能收到賄賂,也是愣了一瞬,要塞回去,那爺病懨懨的勁兒卻挺大,包著她手指叫她握著那金珠。
「可妖怪出來了……」大爺的眼睛對不準了,渙散地盪開,「我也沒他們消息了。」
海之不知該不該接話。大爺約莫是燒糊塗了,前幾天他還說親眼瞧見了閨女女婿被個七頭的海蜇給生吞了,今天又成沒消息了。
燒了五天,就屬今天格外精神。海之用另一隻手摸了摸他的脈,沒摸著動靜,心裡有了數,便沒再推拒,收了那金珠。
那大爺便放心了,絮絮叨叨地又說了許多話。聲音越來越小,以海之的耳力都要趴得很近才能聽清。
「仙人啊。」大爺說,「收了我的珠子,就幫幫我吧……」
海之伸手,把他額前的亂發往後捋了捋:「您說。」
「我閨女不見了……」大爺望著陰沉沉的天空,「她還那么小,從沒出過遠門,您幫我去找找她。」
海之說好。
那大爺便笑了起來,須臾合了眼,頭歪過了一邊。
海之俯身將他的頭髮理好,又用那帕子給他擦了擦臉,就這麼靜默地看了一會兒,然後站起身來,朝那邊登記人數的弟子揮手。
「空出一人的位置。」海之彎腰把大爺的屍體背了起來,「排隊等位的可以放人進來了。」
弟子的臉上綁著白布,幾人走來,把蓆子卷好抱走去燒。
海之背著大爺也去了焚化爐那邊。東海這邊說含著金子下葬,來世能過得富貴,不知道東陽府那邊是不是也這樣。
「東陽府的大魔弒殺,沒有折磨的癖好,你女兒想來早就脫離苦海了。」海之把那人的屍身放進推板上,將金珠放在他舌頭下面,「她或許還在等你,不要徘徊人間,快些去找她吧。」
高聳的出煙孔冒著滾滾黑煙。
這煙已經燒了十幾天,似乎每天都在變得越來越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停。
或許永遠也不會停了。
海之在那裡站著看了會兒,忽然見一個弟子抱著只機巧鳥匆匆跑過。
那弟子臉上沒有覆白布,不是在疫區做事的弟子。海之叫住了他,問道:「這是要去哪兒?」
那弟子抬頭見是她,臉上閃過些許不悅。
「這是臨淵宗代宗主親傳給宗主的機密信件。」那弟子把機巧鳥抱得更緊,從她身側走過去了,「就不煩睡不醒長老操心了。」
海之回頭看他,攏了攏披襖,嘆了口氣。
和秦葬聯手把宗主關進訓誡堂的時候,她想過失敗了或許便是一死,如今她和秦葬的命還在,甚至連長老之位還在,她也該知足了。
「這兒又空出兩個位置了!」
「快點!避水訣又失效了,這誰畫的,快來補!」
「東南角的那幾個在嘔血,醫修人呢?」
「在北院忙呢,下午才來。」
凜冬時節海之都能赤腳穿雙木屐,如今卻後知後覺地覺得冷了。她慢慢地往手心裡哈出了口氣,回身繼續照顧病患。
幾日後,對得起長老的大弟子來了他們訓誡堂,早上把秦葬請走了,沒說去幹什麼。
晚上秦葬回來了,沒跟她搭話,徑直入房休息了。
次日,她推開秦葬的房門,抬眼見秦葬的屍體懸在房梁,瘦削的影子打在牆上,如一柄廢棄的鐵劍高束,一旁的桌上留著遺書,上面只寫了三個字。
「我有愧。」
海之是第一個發現的人。或許是因為這些日子見到的死亡太多,她一時竟不覺得吃驚,也不覺得難過,麻木的心臟遲鈍而緩慢地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