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之後,那個人,與那個人的每一次會面,突然都清晰地開始在他腦海中回放。
並不涉及風月,而是真如一頁又一頁的畫冊圖書,纖毫畢現出現在眼前。
荊榕說:「衛老師,我來琴辦事,面子裡子,用錢開路,請勿當真。」
「來日我有什麼事,還指望衛老師撈我。」
——那一雙漂亮的黑眼睛,略抬起來,帶著疲倦的笑意,「賣點臉皮,給洋人送送賄賂罷了。不比衛老師辛苦。」
還有立在山前,執掌燈火,對他一笑:「商人逐利,我要的,是在琴島一手遮天。」
一字一句,言猶在耳。
還有魏鯉說的:「此人不是敵人。」
字字句句,樁樁件件,忽而好像被一根線穿了起來,在一片霧氣中串成一串清晰的雨。
「要打仗了。」衛衣雪的口吻無比冷靜而清晰,「所有人,避去泉州。其他布置,我來做打算。」
他在老吳口中得知,荊榕這半年裡一批又一批地裁撤工廠和機器,大多數都是轉去了泉城。而且每周一次赴其他地區考察,已經去過了蓬萊、臨淄等地,最後還是定了泉城。
大部分人都覺得荊家少爺是在發癲——省內這些地方大多不發達,甚至交通不通,哪有琴市好?事實上,荊家這幾個季度確實在以嚇人的速度虧錢。他們都覺得是二世祖隨手花花,最後還是要等李燕婉和柏嵐回來撈。
現在看來,荊榕仿佛一早就在做著什麼打算,雖然具體是什麼打算,衛衣雪暫時看不清楚,但他已經看清了他其他的動作。
只怕是連挑的秘書,都是查過背景的,故意給他透的消息。
他們都是聰明人,不需要提前通氣,就已經能看清對方的所作所為。現在的世道,不互相通氣是好事。
想完這些後,衛衣雪忽而對荊榕這個人,產生了更多的疑問和猜測。
他不是敵人,那麼是什麼人?
第178章 致命長官
衛衣雪的疑問並沒有持續多久,他的行動總是快於所有的擔憂。
僅僅半天之後,有志印館就溝通了所有合作商,說因為要遷場地,先推遲其他合作。老吳作為現在的印館社長,挨個登門道歉了一遍,溝通好之後,就開始著手準備南遷的事情。
印館本身開在哪裡並不重要,倒是他們有許多密不外傳的書樣和印版,這些都稱得上是無價之寶,要全部完好無損地運過去,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單是交通花費就需要不少。
荊榕給衛衣雪那筆錢,卻正好在此時派上了用場。安排好這一批書樣之後,還剩下不少錢,甚至足夠在泉城再建新館,打通關係。
衛衣雪身邊的人總是雷厲風行,不到一周就全部準備整齊。老吳帶著第一批夥計,先往泉城趕去了。
倒是原本的有志印館,場地空了下來。
市場上有不少散戶想接手,但衛衣雪沒有急著賣。海因人正在往後方撤,卻也留下了許多人,局勢尚不明朗,衛衣雪也在觀望。
只不過老吳帶著五十幾號人走了,通信暫時也被切斷了,館裡一下空置下去,變得有些冷清。
別人看是冷清——有時候也有人議論,說是小衛老師一雙父母都遠走歐洲了,現在印館也搬離了琴島,忽然一下就只剩下一個人了,看著挺孤獨。
不過衛衣雪實在不是容易感到孤獨的性子,他自己動手,將清理過的倉庫打掃了一遍,去學校里倒騰了一些廢舊的木桌椅,自己動手修修,隨後就在原來的印館裡免費開課,給周邊不識字的鄰居和工人教認字和一些算術。
也有一些家境貧寒的學生,跑來他這裡借用課本。
衛衣雪全不介意,來了就收,還會指點聰明的學生去給別人傳授經驗。幾張破桌破椅,最小的學生年齡不過八歲,最大的有六十五歲,居然都能坐在一起認字和看書。
衛衣雪隨後將樓上的小茶爐搬了下來,懸掛一副手寫的字,就叫「茶窩」。進來看書、認字、寫字的人,都可拿著碗找他要一碗大葉茉莉花茶喝,雖是熱的,也很解暑氣。
這天荊榕受一位英帝國商人邀約赴宴,宴會地點正好在琴島阿克那皇后街,途徑衛衣雪的印館。
荊榕談完事後回程,就叫司機先回了祖宅,自己下來走了走。
這片街區他不常來,因為所有洋人都愛往島西住,嫌這一帶東國人太多,也嫌道路修得不精緻。
626:「不知道你老婆在不在,現在是中午,琴島人多少有些午休的習慣。」
荊榕倒是很隨意:「過去看一眼,不在就不在吧。」
一條青石路,往外延伸出許多青灰的支路,帶著海的味道。路邊有人放著魚簍,裡面賣金鉤蝦米燒的秫米粥,有許多港口勞工肩頭搭著汗巾在旁邊休息,拿出自己帶的水和高粱面加糠餅。想打牙祭的人就湊一湊,幾個工友一起拿出五分錢,買一碗蝦粥,日子就很美。剩下沿街的店面,老闆們大多數都靠在門口的竹椅上打瞌睡。